散文丨油菜花开的季节

2019-02-14 11:32:20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刘瀚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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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刘晓平

阳春三月, 苏木绰的山山岭岭, 沟沟壑壑, 就像一面铺陈在大地上金黄的锦缎式的, 啊! 原来是油菜花开了,一种情感便如春水般涨满溢漫开来;一首童谣便邈远而亲近地在耳边回响——

油菜花,芥菜花,

新娘子打伞回娘家。

回娘家,泪嗒嗒,

声声呼唤“我要妈”……

每当油菜花开的季节,乡村里便有先年出嫁或当春出嫁的新娘回家来。在那油菜花金灿灿的田野里布根根背带一样的田埂上,便匆匆走着打红纸花伞的新娘。新娘子总是满脸的羞赧,满眼的迷惘;桃花样的秀脸,却有着一对汪汪泪眼。我们那一群天真幼稚的孩童,总是不懂世事地追赶着,一遍又一遍地唱着这么一首童谣。撑着红油纸花伞的新娘便逃一般地躲进娘家屋里不出门。

这首童谣是奶奶教会我的,奶奶教我的时候很动情很好听,也泪眼涔涔。在我的记忆中,妈妈也教过这首歌。同村的小伙伴们也都会唱,他们也是奶奶或妈妈教的。可每当我们追赶着新娘唱它的时候,妈妈们或奶奶们却总是追赶着我们骂。我们便在追着唱和被赶着骂的游戏(只能说是一种游戏)中感到乐趣和满足。那是一种多么寂寞无知的满足啊! 然而, 在苏木绰的大地上, 却一年又一年, 一代又一代总会演义着这样一首童谣!

每当耳边回响着这首童谣的时候,我的心便开始颤栗。不知今在何方的阿莲——我青梅竹马的朋友,当年的你我,是伙伴中唱着歌谣追赶新娘取乐的最忠实的朋友。然而有一天你却悄悄地告诉我:你再也不唱这首歌谣了。原因是你的堂姐姐回娘家哭诉,她不愿再要那个他。你说那哭的情景好可怜好可怕, 希望我不会有这样的明天。后来,我们真的不再唱,因为我们已逐渐长大。可是有一天,你却约我来到村后的草垛那边,那个属于我们的地方,我们小伙伴常常过家家的地方;你又唱起了这首歌谣。歌没唱完,你已哭成了一个泪人。你说父母要你出嫁,嫁到山那边去。你说你不去,那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是个完全陌生的他。更何况你还想上中学,现在小学才快念完。于是,我们设计着你逃跑的方案。但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个逃跑的地方。最后我说你就躲在草垛里,每天我给你送饭。三天后乡亲们找到了你,在乡亲们的帮助劝导下,你父母不再要你嫁给那个陌生的他。这样,我们才有了共同上中学的机会。

油菜花开的季节,我便再一次想起这首歌谣,再一次想起你,我青梅竹马的阿莲。想起你,我的心便开始哭泣。我不知这一生还将有多少次想起你,不知还将有多少次痛彻肺腑的哭泣和自我囚困心灵的折磨。走进中学生活的那段时光,那是多么美好的岁月啊!我们天真烂漫,上学放学的路上,我们快乐得像一对小鸟,张着羽翎唱着歌,陶醉了山野小路,也陶醉了朝晖晚霞。那时,我们似乎已开始懂得了什么是男女的魅力,心如初绽的花蕊,等待着采撷的蜂蝶。我们相互间虽很少说话,但我们却从对方的眼神中读懂了彼此的密码……可惜这样的日子并不是太长,眼看着就将毕业了,你家里又终止了你的学业。这样,在上学的山路上,我便成了一只孤雁,浅翔于晨昏,往于春夏,返于秋冬。

后来,我便离开了那所乡村中学到远方的城里去求学。在我告别乡村的前一天傍晚,你在我挑水回家的路口挡住我,给我一条你亲手钩成的白纱线衣领。你说我一个人在外读书难洗衣,这样贴在衣领上,洗衣领方便些。回到家里,我在灯下细看那一针针一线线钩成的衣领,那片心的领地便潮湿了……

那年寒假回家,我便想象着在那路口能遇到你,可等到的消息却是你嫁到了山的那边去了。妈妈说你出嫁那天是自己走的,这在村里是第一个;出嫁那天你没有哭,这在村里也是第一个。这一切乡亲们是没法理解的,只有我知道:你在心里哭,泪在心里流。寒假的日子里,我便踟踌在上中学的山路边,我便徘徊在那布根根背带一样的田埂上。待到回校求学的时候,我却病倒了,医生说我是感冒了,可是却怎么也医不了根,一天天发烧,心若起伏的波涛无序。稍好一点我便躺在床上看书,想聊以自慰平静心境;可心灵情感的泛滥一旦成海,那是怎么也平静不了的。忽有一天,耳边又响起了油菜花的歌谣,是一群孩子在唱。我一翻身坐起,走出门外,眼前竟是一片金灿灿的田野,油菜花金黄金黃地铺向天涯。我顺着孩子们的喧闹找去,竟然看到了红油纸花伞下的你。莲啊!你当时立定,怔怔地目视着我,淡淡地一笑,脸上布满伤感与哀愁,眼神漫溢出失望与无奈。我还来不及向你问候一声,你却一转身走了,身后追赶着那一群孩子,他们无邪地跳着唱着:

油菜花,芥菜花,

新娘子打伞回娘家……

天真无邪的孩童哟,你们又在重复我的昨天!我呆呆地站着,目送你在歌声中走回家门,一串热泪便滴在了衣襟上。

人生太短暂, 舜间人就老了! 我想问问生活在苏木绰大地上的朋友, 现在已迈入新时代, 苏木绰是否依然演义着美丽却使人伤感的童谣?

(注:苏木绰即土家语的发源地, 现张家界市永定区王家坪、沅古坪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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