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欸乃一声莲湖湾

2018-10-05 10:42:51 [来源:衡阳日报] [责编:刘瀚潞]
字体:【

欸乃一声莲湖湾

文丨甘建华

甘建华//欸乃一声莲湖湾

△王夫之寻访蒙圣功 王建设

昨日整天大雨滂沱,将岭坡与草树洗濯得清清爽爽,将人家的房顶也冲刷得干干净净。微风吹拂中的大地山河,透出一派洇润祥和的水墨意象。

这是戌戍年阳历6月8日,芒种过后第三天。上午8点多钟,与衡阳市诗词学会会长旷瑜炎、副会长张春贵,坐老友陈水清的车去莲湖湾,汇合衡南县诗词楹联学会采风。这次活动是由符孝高会长牵头,青年作家陈学阳负责联系,东道主是近尾洲镇。镇里两位主要负责人赶来作陪,说是要搞一个“多彩近尾洲,醉梦莲湖湾”的主题文化活动。

近尾洲镇由原来的卿云、蒸市两个乡镇合并而成,离衡阳市区旱路五六十公里,水路不到一百公里,坐落于湘江中游,辖区面积120平方公里,人口不到3万。我们从G72高速经祁东县粮市镇过来,这一路平坦好走。沿途看到绿树青山间,隐现不少乡间别塾,大都是红瓦白墙,二三四五层楼高,尽揽湘江大河的风光。另一路坐大巴的人马,则是从车江镇方向,经牛头山过来的。路程虽然相对近些,却是弯多坡陡,一路颠簸,见面后颇多抱怨声。

莲湖湾石碑署“中国最美休闲农庄”,听说近年启动了国家湿地公园立项,主要范围在管山村和临江村。江边旧时有豢龙渡,竖有一块碑铭,字有漫漶破损,难以完全辨识,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人名与数目。后经农庄主人谭耀指点,知是清朝乾隆廿一年(1756年),当地绅士邹成章、徐长仁等发起募捐,购地并修建渡口,两端用绳索作牵引,将木船拉过对河常宁新洲,特立碑以纪其事。另一块并排的《倡公灯会碑》,字迹清晰,乃豢龙渡建成十年之后仲冬所立。

依此往前推进80年,即康熙十五年(1676年)夏天,年已58岁的船山先生,“渡湘,至斗岭”,其八世从孙安徽巡抚王之春撰《王夫之年谱》对此有记载。

甘建华//欸乃一声莲湖湾

△莲湖湾国家湿地公园 甘建华/摄

王夫之来这儿干什么呢?去茅洞桥斗岭寻找南明故人蒙圣功。那么蒙圣功又是什么人物,值得这位大儒专程远道而来,翻山越岭地前去探望呢?

蒙圣功(1617-1679),本姓甘,名正发,号樵云,明末湖北崇阳人。崇祯年间纠集乡勇与张献忠义军对垒,逐走义军设置的崇阳知县。顺治二年(1645年),清兵占领江夏(武昌)后,赴长沙依湖广巡抚何腾蛟,获委推官衔,奉命随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章旷驻守湘阴。后入武冈南明小朝廷,官户科给事中。永历帝奔南宁后,与留守瞿式耜守桂林。清兵占桂林时,投水被救,后隐居衡阳南乡斗岭(今衡南县茅市镇斗山白木村茶叶组),闭户屏迹,著书以终,葬于斯地,墓址迄今尚存。所著《三湘从事录》夫之为序,墓志铭也是夫之所撰,可见二人关系之深交称莫逆。

从王氏年谱及其诗歌,以及衡阳、湘江地形图推知,先生是从衡州府城买舟湘江,逆流而上,在旧称双江口、今称莲湖湾下船,一路跋山涉水,冒雨北行二三十里,找到蒙宅,之后作《雨中过蒙圣功斗岭》五古六首。

伫立莲湖湾豢龙渡,感叹王夫之的风雨兼程,想起衡阳画家王建设去秋应我之邀,所绘王夫之寻访蒙圣功的两幅国画。王画家并没有来过莲湖湾,但在听了我的讲解后,竟然心领神会,随性挥毫,图中的山水、树木、牧童、水牛、乡村、人家、河湾、浅滩,不但气韵生动、应物象形,而且随类赋彩、经营得当。甚至先生腋下夹着一柄油纸雨伞,侧身弯腰问路的姿势,都给人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观感,令我每每见之,均击节赞叹不已。

在此之前,我曾撰有两篇二位先贤交集的文章,并绘图标识其行旅。此刻面对这一片山水,还有农庄前的大幅地图,我更加确信小舟转过北面的山峰后,王夫之就是在此弃舟登岸。大体上是这样的:经现今清江村、周家冲、分水坪,过G72高速公路,顺着张家岭、王家山、水家冲、贵德堂、板冲,一路往北,最后到了白木江。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船家会告诉他,只有这样走,才是最方便快捷的路线。

我们先是观看山皁旱田中的荷花,只见开得十分绚烂,有红有白,蓬勃兴旺。来回走了两三里,正觉天热气喘,主人又再三相邀,乘舟观赏湖中的荷花,说是这样方不虚此行。

甘建华//欸乃一声莲湖湾

△莲湖湾国家湿地公园 甘建华/摄

所谓莲湖湾,当然有湖,也有湾,还有莲花,据说水面三四千亩,莲叶荷花千余亩。我们乘坐铁壳子驳船,不疾不徐,缓缓而行,静观两岸房屋、人家与山光水影。船在行走,景随船移,但见“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这是北方朋友难以体验的风光。记得柴静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我1993年考大学离开山西,坐了三十多小时火车到湖南,清晨靠窗的帘子一拉,我都惊住了,一个小湖,里头都是荷花——这东西在世上居然真有?就是这个感觉。孩子心性,打定主意不再回山西。”

许多人看到的湖水是清澈的,而我看到莲湖湾的水,却似一块块深绿的绸缎,在船艄的慢慢撕裂中,泛起了一波波有质感的浪花,似乎可以拉扯起来。手机拍摄岸边渔翁的照片,也有一种天然的明暗对比,甚至有一种立体油画效果。

进入莲湖湾的那片水域,以及返回调头处的水域,荷花开得比较繁盛。可能我们来的时间稍早了些,大多数水面小荷才露尖尖角。而且,从湘江进入湖湾处,水浮莲越来越多了,开的紫色花与荷花有得一拼。如果再不加以治理,明年或者后年,水浮莲会更加嚣张。它们自身比荷花贱,生命力却更加顽强,一片水面只要有那么三两朵,很快便会占领大片的空间。

欸乃一声山水绿,欸乃一声莲湖湾。我的思绪不由得又回到蒙圣功那儿,念及他那本《欸乃声》。我没有见过这部诗集,只从有关文字中得知,王夫之“雅推重之”,《南窗漫记》称:“蒙圣功给事正发《欸乃声》九十首,曾授余订之。其警句则有:‘片帆影挂前川月,透枕霜清五夜钟。’‘药市藏名嫌有价,鸥群不乱信忘机。’‘荆台不乐呼先辈,高阁从来束腐儒。’‘千里孤身分两地,一天雪意酿同云。’‘潭经积雪波增力,树过重阳叶尽凋。’‘更拟卜居迁赤甲,遥怜知己在丹霞。’讵可不谓句意双到?”另一位清末名金永森者,蒙圣功的隔代知音,就是他搜求到了《三湘从事录》这部奇书,“慨然捐赀刊行,表彰节义”。他在《例言》中也引用了几首诗,说:“圣功生明季,其诗不为王、李,亦不为钟、谭,自出机杼,不屑依傍门户,此其所以为豪杰之士也。”

甘建华//欸乃一声莲湖湾

△莲湖湾国家湿地公园 甘建华/摄

上一回来莲湖湾,是2014年7月6日,偕内子、小女同游,也是暴雨之后的好天气。今日来追寻先贤的履迹,观光此地的旧貌新颜,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午餐设在河边的生态农庄,饭菜丰盛而精致,尤其湖里捕上来的鳙鱼,不惟肉质紧嫩,而且味道鲜美。邻坐有一老丈问我姓名,听清后又复述一遍,随即伸出大拇指,说了许多好听的话,让我直呼惭愧。得知老丈名谢长青,曾任衡南县主管文教副县长,转任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今年已是82岁高龄,却诗思敏捷,行吟风雅。衡南县诗词楹联学会前年赴吾乡茅洞桥采风,有多人写及我甘家的诗词,不胜感激之致。于是,与众人约定,择日便餐招待家乡的诗翁耆宿们。

早上刚到莲湖湾时,有一老妇提着一篮明黄色的李子,叫卖3元一斤。随便擦了擦薄皮,吞吃一颗,确有当年乡下外婆家李子的滋味。老妇小孙子头顶着一个大大的红色草帽,歪歪斜斜地走过来,样子古怪得很,大人们都在笑,他却淡定得很。不久,又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妪,拄着一根拐棍,病恹恹的样子,提着一个竹篮过来,说是内有本地花生和黄豆,喊价32元,却无人应声。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临上车前,给她一张百元钞票,却没要篮中之物。老妪一时怔了,随即千恩万谢,对着车子连连作揖,同车人感慨了一路。

莲湖湾的出产很多,既有蔬菜水果五谷杂粮,更有湘江河中的烟熏刁子鱼,颜色金黄,气味醇香,才30元一斤!见我不计斤两,卖鱼老汉的婆娘过意不去,拿来两个自产的圆茄子。又给她5元钱,她又塞过来两个茄子,可见此地民风之淳朴。

王夫之当年经莲湖湾至斗岭,曾有诗句云:“二百里无山,到来青插天。东行渡湘水,碧涌万重莲。”这是先生昂首挺立船头,放眼千里大江,渡湘所见的一路绮丽风光。

既然说莲,又来到莲湖湾,那么好吧,咱就折一支菡萏,带回衡阳晴好居做一个纪念。细嗅其香,却与别的地方荷花不同,不是幽幽好闻的清香,而是一股味道很浓的醇香,好似家中妇人常用的粉香,又有冬天柏树枝熏的土猪肉香味,这就奇了怪了!

(本文原载《衡阳日报》2018年7月1日第3版回雁文学副刊头条)

作者简介:

甘建华,生于1963年8月18日,湖南衡南县茅洞桥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地理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书画收藏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湖湘文化研究会副会长,湖南作家书画院副院长,南华大学衡湘文化研究所研究员,衡阳师范学院终身客座教授,衡阳日报社高级编辑。第七届冰心散文奖、第一届青海青年文学奖、第二届中华铁人文学奖、首届丝路散文奖、首届昆仑文学艺术奖、第三届四川散文奖得主。

要闻速递

专题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