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风景也在马鞍山

　　文丨甘建华

　　△衡阳市郊镜马湖(马鞍山水库)　甘建华/摄

　　微信中见有人到了四川稻城，大加赞叹道：“真美啊!难怪有人愿意死在亚丁。”我则拈花一笑：美丽的地方何止一处，许多好风景其实就在我们的身边，譬如此刻伫立的马鞍山观景台。

　　此马鞍山非彼马鞍山，远离安徽东部那座城市三千里。它坐落在衡阳市郊两座名山之间，北面是雨母山，南面是十牛峰。雨母山上古时期即有名，三皇五帝之帝喾祠，神农雨师之赤松子坛，都是全国唯一的纪念地，《后汉书·郡国志》《荆州记》《太平御览》及历代方志均有记载。十牛峰有仙翁骑牛化为十座山峰之说，又传炎帝南巡曾在此采药，唐代贞观年间即建有神农祠。而马鞍山却藉藉无名，不说古时候的方志野史，就连现今出版的衡阳市县地名指南，都无法找到相应的条目，甚至没有出现“马鞍山”三个字，更谈不上诗文流传。但它的确如清末光绪《清泉县志·地理志》对十牛峰的记载：“巅极高耸，登之，左蒸右湘，悉在顾盼。”既然叫马鞍山，想来当然是以山形得名。

　　马鞍山离吾家晴好居廿公里，我来这一方山水游玩，不知凡百几十次了。但登临山顶揽胜雁城，屈指数来至今只有三次，而这仅有的三次，也都与入山打泉水有关。雨母山至十牛峰一带，拥有充沛的水源，据说地下500米深处，有一条阴河从山底下穿过。这儿的植被条件完好，因而泉眼甚多，比较知名的有井吉泉、寺门泉、竹山泉、丝塘泉、柏形泉、高笋泉、毛山泉、老井泉等。因了这山这水，老人们年过八九十岁十分寻常，乡间小道时见百岁老人的身影。

　　△衡阳市郊马鞍山万顷竹海 王锦芳/摄

　　我最喜的是花钱井，此“花钱”并非消费行为，而是以往民间娱乐的一种粗糙硬币，但不能流通使用。由此可知，这个井是有些年头了。我曾在微友圈推介：“花钱井水，清澈澄明，甘冽润喉，沁人心脾，胜琼浆玉露远矣。”结果惊动了许多人，甚至半夜三更开车去打水，恶劣者还带着小型抽水泵，一口井如何经得起这样地汲取?自去年以来，再去那儿打水，每每扑空，怅然而归。好在今夏发现了十牛峰下一口好井，距离却比金钱井远了差不多十公里。便有人劝说，成本太高，咱不喝这泉水又有何妨?诸君有所不知，就像某些广告文字的谑头：一次某地之行，一生某地之情。这一带的泉水用桶盛放家中，十天半月甚至二十来天，没有异味，没有渣滓，依然晶莹透亮，味道甜美，夜半喝生水也不拉肚子。泡绿茶水温六七十度，红茶黑茶普洱茶滚沸冲泡，喝下去口感殊佳，肠胃欢畅，通体舒泰，非言语可以形容也。再喝自来水或纯净水泡的茶，却怎么也难以下咽，整天都懒洋洋地没有精神。似乎是，喝了多年的山泉水后，业已被它控制，有了极强的依赖性，否则便会违和失常。有时到了其他地方，同样也喝山泉水，我都能立刻品味出与雨母山一带泉水的不同。

　　早年间大学地理系没有白读，我一直有一种感觉，这水可能蕴含稀有矿物质。果不其然，前年湖南省地矿局水文地质勘查发现，它真是稀有优质富锶矿泉水，含量2.74-6.04mg/L，超过锶矿泉水界线指标数十倍。而锶是人体内的一种微量元素，对于骨细胞生长分化和骨基质吸收沉积，都有不可替代的生理作用，对人体主动脉硬化具有软化作用，可预防高血压、高血脂、心血管疾病等慢性疾病，并具有抗氧化、防衰老的功效。怪不得，岳母早些年身体已经不行了，后来从城区搬来住到我家，每天喝雨母山泉水，直叹“怎么这么滋润啊”。今年去世前的这几年，她平时连咳嗽都很难得，敢情与这山泉水有关呢!

　　△《竹报平安》(中国画)　李竹华/绘

　　今日再来马鞍山下，画家李竹华问我知否这儿有一眼古泉，我却浑然不知。经过一长溜快要枯萎的美人蕉旁，进入一处干净整洁的农家院落，见有一汪清澈的泉水。拿桶可以直接舀取，先尝一口，不错不错，端的是我熟悉的口感。于是，喜滋滋地装满两桶，驱车直奔马鞍山水库大坝。

　　其实，马鞍山水库是以前的旧名，听说正做十牛山水风景区规划，已经更名镜马湖。这儿不是市郊蒸湘区地盘，属于衡南县(旧称清泉县)车江镇金盘村，并村前叫金马村。镜马湖并不十分浩大，百来亩水面的样子，就像一面明镜，微风过处，碧波轻漾。湖中有十几只白鹅戏水，头鹅在前屈项向天歌，后面尾随着一队红冠战士应和，来来回回，煞是可爱好玩。又见忽忽飞来一只野鸭，歇翅立在坝坡上，样子与鹅无甚区别，仪态雍容大方，并不十分怕人惊扰。坐在坝上排列的长凳上观看风景，名画家李清白、赖尚平说，用手机拍摄镜马湖的山水，画面的效果亦似桂林漓江墨绿的两岸。他俩今春曾来这儿采风，并有写生作品正在不远处的雨母山艺术家部落展出。

　　我第一次登临山顶是李竹华引路，这一次又是他组织我们国庆出游。其间第二次刚好是一年前，我与妻子、女儿远足至此，顺着水泥马路往高处行。山坡极陡，大约在五六十度，上山腿脚已是十分吃力，下山坡度更显急促难行，随时有一头栽下山去的幻觉。沿途植有木芙蓉，正是花开时节，红艳艳地绚烂了半空，不管有没有人欣赏，它只管自己恣意绽放。想起唐代诗人谭用之“秋风万里芙蓉国”诗句，感叹我们湖南的山山水水毕竟与别处不同。

　　爬行一千多步，到了一处山头，见远处山上有一溜黄墙黑瓦，仿若天上宫阙。挣扎着再行数百步，到达寺宇前坪，虽然关门闭户，却见“群信寺”三个大字，工程尚在兴建之中。天风吹我衣，面朝远处的衡阳城廓大吼几声，疲惫顿消，心胸为之一爽。按照我平时的步速，一公里大约走1500步，两千多步当在一千四五百米左右。而实际上，城区石鼓书院海拔69米，镜马湖大坝高程130米，寺前的海拔只有255米，湖与山巅的相对高度150米许。然而山的险峻雄峙，在衡阳盆地相当突兀，远远地一望便知。

　　△2018年10月3日下午，甘恬、王锦芳、甘建华、李清白、周克琴、赖尚平、李竹华(左起)，在衡阳市雨母山艺术家部落观看画展　文海庆/摄

　　今天我们驱动四轮上到山顶，将车停在寺旁，走到一处民居样的房舍前。一个年过花甲的男子坐在门前，满脸堆笑做欢迎状，说这儿就是老群信寺。我吃了一惊，只见红砖墙体嵌有一道大理石门框，上书“马鞍圣殿”。再往里面一瞅，又是一进敞开的简陋厅堂，上有白色木牌书“群信寺”，迎面一个神龛，却不见供奉菩萨。问这男子姓氏，回答姓张名纯良，是个瞎子，话语倒是洒脱，与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再要问他话时，忽闻一阵奇香弥漫，原来是门前一株桂花树，枝头的秋，香了整座山。众人都往前走了，我却停了下来，将鼻子凑近枝叶花蕊跟前，使劲地嗅这馥郁的芳香，心肺一下子通透豁亮，脑子也一下子清醒许多。征得他的同意，折下一枝，插在上衣口袋。又觉得有些对不住这香这人，可惜身上没有带钱，他也没有手机微信接收红包，咋办啊?蓦地想起车内还有早上买菜剩下的50元钱，赶紧取来递给他。他双手作揖，连声念佛，说了许多的好话。旁边也传来一个人声，高诵阿弥陀佛，却是一个和尚，正在旁边荷锄翻地，说是准备种些冬年月份的蔬菜。

　　观景台在山头的另一面，可以凭栏远眺四野八方，但见竹林如海，高低错落的山峦间，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竹梢。在此之前，我的确不知道衡阳近郊有这样大的一片竹海，约有万亩之广，层层叠叠，不见人家，完全是一派乡土原生态风貌。与我曾经见过的益阳竹海、耒阳竹海和南岳竹海都有所不同，仿若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群山奔突，万马奔腾，在夕阳的辉映之下，形成一幅上空金色、下方翠绿的天堂般画面。吾妻、小女指点着各处山脊线，争说哪处像马鞍，哪处像狮头，哪处像天狗，哪处像睡佛，极尽各种想象之能事。金风拂面，聆听近处的竹林一阵喧哗，似有野雉、野兔从中快速驰过。回忆一个小时之前，画展上所见李竹华的《竹报平安》，长竿劲节、竹枝摇曳之下，两三只鹌鹑啾啾觅食，意态安祥，寄寓着画家对于祖国母亲的美好祝福。身处马鞍山上的竹海之中，众人一时间静默无语，大地山河的诗意缓缓地淌过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