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先生丨公交九章

2018-08-12 16:42:21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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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九章

作者丨陈惠芳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混淆在公交车之中

从今天起,我成为专职乘客

与男女老少混为一谈

我站立,或坐下

那些空旷,那些拥挤

那些汗气,那些奶气

真像久违了的父老乡亲

·

在这个日益膨胀的城市

陌生,十分容易

一个手势,一个眼神

就陌生了

·

从德润园到荷花池

我上班有两条线路

通往新湖南大厦

一条走前门,一条走后门

来来回回播报的站名

像家喻户晓的唐诗

比如锄禾日当午

比如床前明月光

·

公交车司机不叫司机

叫安全员

我也不叫诗人

叫乘客

唯一不同的是,人家都是刷卡

而我总是投进两元纸币

或硬币

·

硬币丁当作响的时候

我的眼睛总是比平时亮堂一些

好像我敲击着城市的琴键

不露声色地

显示我的有声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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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交车上做理疗

某一天,除了司机

所有的乘客把我当成了怪物

我空着座位不坐

双手紧紧地抓住头上的环

目不斜视地望着窗外

·

站着不嫌腰痛

也不嫌腿酸

其实,我不是病夫

也不是硬汉

我只是颈椎有点毛病

只是不想闻医院的那种气味

只是想省一点,再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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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下的士费

省下老婆专车汽油费之后

两元钱掰开两半

一元花在前进上

一元花在理疗上

计划半个小时的理疗,因为堵车

花了50分钟

·

第51分钟,我发现司机也不例外

他在反光镜中看我

看什么看,我只不过是老毛病又犯了

只不过是借公交车的公共设施

顺便上吊了一下

·

与老爷爷互相谦让

敬老尊贤,除了过马路

在公交车上也应该发生

那天就发生了敬老尊贤

主角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他

·

公交车上挤得满满的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上了车

好不容易空出了一个座位

座位旁边,就是我与他

我目测了几秒钟,他的年龄在65岁上下

所以,55岁的我请他入座

·

想不到的是,他根本没有目测我

执迷不悟地拉我坐下

他毫无商量的余地,我也坚决地站起

感动之余,有些茫然

我比他还老,还要腰酸背痛吗

·

随着公交车摇摇晃晃的人们

很少注意到这感人的一幕

他们的心思,要么花在手机游戏上

要么花在防止急刹上

空座位白白地空了两站路

·

我快要下车的时候

一个娭毑悄悄地用塑料普通话告诉我

他们是一个小区的

昨天,他刚满七十岁

·

做过背道而驰的事

公交车只会熄火,不会犯错

司机掌握方向盘,我掌握方向

·

某天,我开了几个小时会

从报社回家,在荷花池的站牌前等候

我仔细检查过,站牌上没有一个错别字

从W到C,指示得一清二楚

我要过河,公交车会送我过河

·

长沙的街道,一如既往地堵

我已习惯,随它去堵

堵也是两元钱,不堵也是两元钱

安心地浏览手机微信圈,看完一首诗

又看完一首诗,看第三首诗的时候

发现了小说,小说的情节曲折

公交的路线也曲折

该过河了,却没有看到湘江

看到的是一个没有塘的侯家塘

·

哦!方向搞反了,南辕北辙

我赶紧下车,再找过河的公交

有什么要紧呢?也就是多两元钱

两元钱坐这么久,划得来

转个方向,我继续看诗,第四首、第五首

一直看到茶子山路口

那个地方,全部是散文

散落的居民大部分是被安置的工人与菜农

好像只有我一个犯低级错误的高级知识分子

·

环卫工刷了爱心卡

每次从德润园到文化城上班

到澳海路转168

十有七八遇见一个环卫工

年纪起码有70岁

她穿着一件打了黄杠杠的衣服

坐车久了,她都认识我

她笑了笑,牙齿有点黄

我笑了笑,牙齿有点黑

·

整个168,通常就是三个人

我坐在前面,她坐在后面

一前一后,最前面的是面熟的司机

澳海路往左拐,就是黄金大道

笔直一条路,几站路就到文化城

即便168没有一个乘客

司机也会按部就班地开

他的使命,就是来来往往

·

环卫工提着一个蛇皮袋子

在中途下了车

我估计她住在这一带

彼此不知道姓名,只知道性别

这足够了

世界上,人这么多,蚂蚁这么多

蛇这么多,马这么多

也没有必要弄清楚

·

只是她刷卡的时候

我心里面咯噔了一下

我想,离爱心卡也不是很远了

却一点也不紧张

像公交车猛地刹了一下车,停下

还要加油门,继续走

·

公交车站的广告牌

立秋了,也就是给秋天巧立名目

秋高气爽,还远着呢

酷热的天气,会持续一段时间

如果没人提醒,我们过的还是夏天

·

下午五点,太阳斜了身子

白花花地照下来

我等候着402和W111,过河,过湘江

一辆一辆陌生的公交车,停下来

搭乘着陌生的人群,开走了

在陌生人的眼里,我也陌生

·

公交车站有一排围挡

太阳光扫描了很多遍

还是留下了一些阴影

我需要的正是阴影

我躲在阴影处,缓解炽热

长方形的站牌上,醒目的站名下面

是上下波动的广告,一遍又一遍地雷同

·

写诗的阔佬们,开了一场又一场诗歌研讨会

坐在空调房里,悠闲地享用邀请的赞美

才华多得没处挥霍,是吗

钱多得没处花,是吗

能不能考虑,租用芙蓉中路的公交车站牌

翻飞一下诗人的大作

诗人清贫的占多,武装不到牙齿

所以,从不跟牙医比

·

车内看电视连续剧

无车出行,有车不开

走路,坐公交,不管寒暑

我喜欢跟无车的搅合在一起

人间百态,像看电视连续剧

·

一群脏兮兮的建筑工上车

一手提着安全帽,一手提着塑料桶

这些拔高楼房的人

却住在低矮的工棚里

公交车内不准抽烟

我从他们近距离的嘴巴里

闻到劣质的烟味

·

逛菜市场的主妇们,也挤上车

我把座位让给一个老太太

但老太太旁边还有一个老太太

座位前面的年轻人

正是我刚刚大学毕业的样子

一脸的青春痘

我捅了捅他的后背,又指了指老太太

意思是起身让座

他扭过头来,动物凶猛地盯着我

嘴巴咕咕噜噜,口型不对

如果倒回去一二十年

我会忍不住给他一耳巴子

·

幸亏,这个老太太与那个老太太不是一伙的

坐了一站路,这个让给了那个

满满的一车人,人挤人

我下车的时候

又上来了一个老爷爷

年轻人还是无动于衷

我真希望他上有老,下有少

像绝大多数人一样,承前启后

·

站台一半晴一半雨

大码头,高铁站,航空楼

海陆空,水上的,陆地的,空中的

都有站台,都有起点,都有下场

阳光与雨点飘落,不分大小深浅

一律招呼到位

·

此时,远离海陆空的公交车

规规矩矩地走在长沙城的大街上

十几个小时的暴晒之后

雷阵雨吝啬地下了半个小时

但雨点很大

站在18层楼上,看起来像雪花

·

这是第一场秋雨

很便宜的一场秋雨

让公交车司机产生错觉

关闭了凉爽的空调

而站台一半晴,一半雨

左边广告牌上的雨滴

打湿了右边广告牌上的阳光

·

打了雨伞的人

肯定是刚刚出门

沿途的站台,大都是

不要收拢翅膀的旅客

西边的天,被洗得发亮

湘江北去,正好与河西形成了

一个优美的弧线

·

老式公交扭水蛇腰

读乡里小学,看见过挂拖斗的货车

手扶拖拉机和鸡公车

乡里伢子第一次进城,进长沙城

看见大街上跑火车,好稀奇

两节车厢,连接着帆布,像手风琴

扭来扭去,扭水蛇腰

·

读城里小学的表哥告诉我

扭水蛇腰的车叫铰接式公交车

表哥带我坐车,我本来不紧张

一警告,就紧张

“别站在转盘上,转盘会咬脚

站不稳,会掉到车下去,压死”

我抓住车厢的柱子,一身的汗

公交车一拐弯,转盘转个不停

这个转盘要比乡里的磨盘

要大,要黑,要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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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肚里走,肚里捞空的”

拿着票夹子的女售票员,挤来挤去

“肚里,肚里”,宁乡人听得懂长沙话

公交车的肚子确实有蛮大

售票员嗓门大,调子高

开公交车的男司机,也牛皮哄哄

一个大茶杯,厚厚的茶垢,牛饮

·

城市大了,高了,挤了

始发站,中途站,终点站,都在

都站在那里,迎来送往

扭着水蛇腰的公交车

一去不复返,手风琴也成了绝唱

撕碎了的废车票,随风而逝

上上下下,一代一代

由公交车接力,一起新陈代谢

2018年8月6日至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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