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夫先生享年与诗谶

2018-07-13 17:18:24 [来源:甘建华博客]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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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夫先生享年与诗谶

作者丨甘建华

(洛夫<1928.6.28-2018.3.19>)

那天上午8点多钟,老天下着滂沱大雨,还打着雷鸣闪电,仿佛有把天地倾覆的架势。我开车去衡南县城办事,正在云集大道上驰行,手机响了。按照往常的习惯,这时候我是绝对不会接听电话的,但那天怪了,鬼使神差地抓过手机,才听到第一句,泪水便模糊了双眼——洛夫先生走了!

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此前早已听闻他罹患肺癌,状况不容乐观,何况已是九秩老人,抵抗能力大不如前。但在我的想象中,在他与我的交谈中,都认为活到百岁不成问题。可惜天妒英才,没有给他太多的机会,千余年来中国诗坛最有成就的诗人之一,就像他的诗中所说:“我是火/随时可能熄灭/因为风的缘故”。

经过再三证实,面对沉痛的现状,只有借助一种仪式,表达尊敬,寄托哀思。与衡阳市作协主席陈群洲通话,商量后天(3月21日)中午在洛夫旧居燕子山举行全球首场追思会。安排妥当相关人事后,我便立刻回到晴好居书斋,埋头撰写洛夫先生的生平简介。

之所以这么郑重其事,是因为当时看到的讣闻,称先生“享年91岁”。这虽然是个小问题,但如果不能统一规范文宣口径,就会引发出其他更多意想不到的讹误,从而耗费无穷无尽的精力去改错纠偏。而据洛老曾亲口告诉我的是,他生于1928年阴历五月十一日(阳历6月28日)。2018年3月19日凌晨3:21,他在台北荣民总医院谢世。按照中国传统年龄必须足岁的计算方式(齐白石大师是例外,他活了94岁,因为避过而说97岁),洛夫先生享年90岁,不是91岁。洛夫旧居墙上有他亲自悬挂的一幅2008年摄于加拿大温哥华的照片,文字说明的括号内特别注明80岁。两天前,我们在衡阳举行《洛夫诗歌演诵集》首发式,他通过视频表示祝贺时也说:“我今年已经90岁了。”再则,当天新华社台北电《著名诗人洛夫在台北病逝》,也是说的享年90岁。报道同时说,洛夫先生“曾被评为台湾当代十大诗人之首”,而不是之一。所以,洛夫先生的生卒正确表述应该是(1928.6.28-2018.3.19),而不是(1928.5.11-2018.3.19)。

顺便说一句,洛夫先生之前,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陈忠实先生身后,亦曾遇到这个问题。他生于1942年8月,卒于2016年4月29日,享年74岁,有媒体抢发新闻时误作75岁。后来陕西省作协及其家人听取了我的意见,追悼词和现在网上所见都是74岁。

洛夫先生已然是一位世界文化名人,所以关于他的事情,我都特别关注并有记载。譬如,与中学同学萧牧结伴去台湾的时间,他说是1949年7月,而萧牧《风雨人生》(纽约柯捷出版社2003年出版)则说是6月中旬。第一次回到家乡衡阳探亲的时间,更有许多不同的说法。龙彼德《洛夫传奇:诗魔的诗与生活》深圳海天版和台湾兰台版均作“1988年8月17日”,《洛夫诗全集》书末《洛夫创作年谱》沿袭此说,周友德《诗魔的天空——我与洛夫的交往》深圳海天版称“1988年8月17日早晨8点半”,郭龙《洛夫赠怀表》诗引说是“1988年8月17日晚”,《历史势必是公允的》文中又说是“1988年8月21日”。事实上,洛夫10月3日返回台湾后,立即着手写了一篇2600余字的文章《乡情比酒浓——一封来自台北的感谢信》,发表于《衡阳日报·星期天》11月20日头版头条。该文开头即指明回乡时间:“1988年8月17日上午8时40分。”综合以上各家所说进行研判,当然洛夫自己说得再清楚不过。

再则,洛夫先生8月20日游南岳的记载,也与他人文章有出入。洛夫《乡情比酒浓》没有写同去几人,贺良凡《情系南岳》、易龙云《大哉岳云勿相忘》都说“一行8人”。郭龙则说洛夫让他“去找个只有3人座的小车,我们去南岳谈诗”,“是夜宿磨镜台1、3号房”,而且时间与洛、贺、易所说都不同,乃是洛夫回乡次日。其诗题《忆1988年8月22日夜半与诗魔磨镜台抵掌论诗》,却又是另一个时间了。洛文自述:“当日下午抵岳云中学访问,承前后任二位校长亲自接待,并引导参观了当年在此上课而今仍保留原状的教室旧楼……当晚夜宿磨镜台宾馆……次日晨搭车爬上南天门,直达祝融峰……下山后,我们往访南岳诗社,并接受该社的午餐招待。”易文也持此说。但贺文说:“下午两点半从衡阳出发,因路上堵车,直到6点多钟,才到达磨镜台宾馆。晚饭后……从福严寺回来……登祝融峰是第二天上午的事……从山上下来,诗人参观了母校岳云中学……接着游览了素有‘南国故宫’之称的南岳大庙。”

又如,洛夫先生在加拿大查出肺病后,决定返归台湾治疗。但究竟是哪一天离开温哥华,各种说法不一,有说2016年,有说2017年,比较集中的说法是2017年6月。但究竟是2017年6月几号,又有不同的说法,有说8号,有说9号,琼芳阿姨对我说是15号。查证几张离港登机照片,时间显示6月9日午夜12时。

《洛夫创作年谱》1986年写到:“香港友人转来大陆评论家李元洛一篇论文:《一阕动人的乡愁变奏曲——读洛夫<边界望乡>》,后又转来李氏另一评文:《想得也妙,写得也妙——读台湾诗人洛夫<与李贺共饮>》。李氏为第一位评介洛夫的大陆诗评家。”此处不确。因为长沙李元洛先生前文发表于《名作欣赏》1986年第5期,后文载于《文艺天地》1987年第3期。而在此之前,成都流沙河先生《洛夫——举螯的蟹》最初发表于《星星诗刊》1982年第4期,收入翌年8月重庆出版社出版专著《台港诗人十二家》。或许因为洛夫先生不喜这个标题的比喻,文中亦有多处失敬之语,还有贬洛夫扬余光中之嫌,所以不愿认可流沙河“为第一位评介洛夫的大陆诗评家”。流文开篇说:“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的前三月,湖南大学外文系一年级有一个学生”,此处亦有误。因为洛夫从未入读湖南大学外文系,去台湾之前一直在衡阳市私立成章中学(今衡阳市八中)高中部求学。流沙河另一篇《隔海读诗》的文章,也早于李元洛的评介,见于1985年5月12日《中国青年报》。洛夫四弟莫运德(山东淄博市硅酸盐研究所总工程师)剪寄给他,洛夫回信说:“深感讶异和不安。讶异的是,身为诗人的流沙河先生竟对我本人和我的一首小诗《金龙禅寺》颇多曲解,语涉讥讽,批评态度尤欠客观。”“不安的是,台海两岸由于数十年的变易和人为环境的不同,彼此文学语言的沟通,竟然如此困难。文学的沟通有了差距,其他的了解就更非易事了。”此信后来辗转到了著名作家萧乾先生手上,萧乾又把此信交给时任青海省文化厅厅长、大型文学期刊《现代人》主编孟伟哉先生,孟加按语在该刊发表,引起了包括正在青海师范大学求学的湘人甘某的关注。多年以后,我陆续结识洛夫、李元洛、流沙河三公,并曾向他们仨亲自求证前述事件。

在洛夫先生的所有诗歌中,《边界望乡》都是一部非常重要的作品,曾多次被两岸的诗评家点评过,并入选大陆高中和台湾大学国文课本。1979年3月16日上午,访问香港的洛夫在余光中陪同下,去边界落马洲遥望大陆。“当时轻雾朦胧,我从望远镜中望过去,见到故国河山猛然出现在我眼前,就好像狠狠地被打了一拳。这就是数十年不见、日思夜想而又回不去的神州家园?耳边响起鹧鸪鸟的啼叫,声声扣人心弦,我当时激动得热泪盈眶。这时才体会到什么叫‘近乡情更怯’,什么叫‘有家归不得’。”同年6月3日写下诗歌《边界望乡》,表达游子怀乡咫尺天涯的伤痛、落寞和无奈。名句“喏!你说,福田村再过去就是水围/故国的泥土,伸手可及/但我抓回来的仍是一掌冷雾”,“当距离调整到令人心跳的程度/一座远山迎面飞来/把我撞成了/严重的内伤”,后来不幸都成了诗谶。

据说洛夫先生仙逝前没有留下什么遗言,但的确表达了身后回归家乡衡阳的意愿。他去世第三天(3月21日),也是世界诗歌日。我和陈群洲先生与湖南暨衡阳文学界百余位作家、诗人及洛夫亲友、衡阳3所母校校长、省市十几家媒体记者,手持黄色的菊花,沿着先生当年读小学的山路,会聚燕子山洛夫旧居,深切缅怀从这儿走出去的世界华文诗坛泰斗。在这个全球首场追思会上,衡阳东方唐韵农业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阳存元表示,希望能够得到洛夫先生家人及朋友们的支持,建立洛夫文学艺术馆,每年举办一次洛夫国际诗歌节。尽管这是一个美好的单方面设想,但琼芳阿姨听闻这个消息后深为感动。6月14日晚8:15,她隔海给我发来57秒钟的微话,明确请求我与阳存元先生联系,帮助莫家将洛老安葬于斯,让其早日入土为安。6月24日(阴历五月十一日),适逢洛夫先生九十诞辰,我们在其母校衡阳市八中举办了一场纪念性的诗歌朗诵会。衡阳东方唐韵田园综合体总经理汤和平欣然表示,正在兴建中的洛夫文学艺术馆,同意接纳洛夫先生的骨灰,为其拓地竖碑安葬。这两个活动经新华社、人民网、中新社等中央权威媒体和省市主流媒体报道,引起了海内外的热切关注,人们纷纷赞叹:“从此潇湘多一景,天下文士朝衡阳。”

我们毕竟都是局外人,论说私谊是一码事,但无权主张、更不应饶舌洛夫先生的身后事,只能观望和尊重其家人的意愿。作为洛夫先生的同乡后学和坚定拥趸,我和衡阳所有好人的愿望一样,祈盼先生早日安息于故里,不管是在东方唐韵,还是在燕子山旧居,抑或是在县城云集。因为,洛夫先生第一次回乡即有名句流传:“为何雁回衡阳?因为风的缘故!”实际上,这也可视为先生的第二个诗谶——却是一个美好的诗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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