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形体、你的界限
诗丨远人
1
我企图写下你
写下你浓厚的鼻音
写下你白蜡涂过的腰肢
它收容一条细小的裂缝
在那里,有形的浪花闯入了寂静
我的生命在渴望获得白天
2
你就在那里,使我的赞美不能避开
它要落座于一块石头的顶部
我熬过的每一个夜晚
都在补充你的创造和血脉
像补充一首看得见的诗歌
你就在那里,黎明的光线
和众鸟撞击,天空的皮肤微微掀动
星辰空出的位置
留下来火焰,像留下一株明亮的植物
抱紧了岩石,又随意松开臂膀……
·
你诞生的边缘,开始成型一个世界
一个寂静的国度。我的思想
要求我专注你的形象,改变存在的方式
我盲目的前额逐渐清晰
一条穿过狭谷的道路,寻找每天的火
睁开眼皮的时间,寻找一个生动的日期
尘土和我的影子,把镜子摔碎
3
我在我呼吸的瞬间把自己辨认
像你辨认自己的发丝、赤裸的胴体
我让早晨成为我的同谋
恢复古老的渴望
它在夜晚的唇间流水样闪烁
占据失眠的钟点,它雕刻我的罪孽
我的无穷的梦,永恒被磨损的形式……
·
我体内的水重新荡漾
不再有可怕的幽深,万物的力量
在我躯体中央聚起
一只柔软的手,敲打我的脉搏
一种音乐,唤醒永逝的时辰
我根部美好的欲望
回转到自身,和大地重新接触
我皮肤下的血,流动得缓慢
它撞动石头,像撞动喉咙里的呼喊
在耀眼的天空下面,加工着深蓝
·
触摸我肉体的日子
又一次悄悄汇合。一个瞬间
打开它熟悉的宽阔,时间的完美纹身
它碰到的物体,每个人的目光
在那里欲言而又无声
4
泥土里长出的植物,植物和坐标
在螺旋形的光里转动
你无意识的瞬间,让迷人的泡沫
铺在我的脚旁。无数个可能都被吸取
无数个分秒埋在地下
肥沃着物质。一张脸从中冒出
闪现出惊奇,另一张脸冒出
面对声音颤抖的波浪
他们:两个面对面的躯体
彼此相连,在火苗的腰间构建着居所
·
——你用声音触摸着我的脸庞
触摸我中午时展开的骨骼
随时就要淹没我的预言
滑下日子的陡坡,年复一年
日子连接着日子,不停地循环
世界仍强烈地坚持尘土
它巨大而透明的胸廓,蓄意成熟着
一片流淌的虚无,它的放纵
登上每小时的阶梯,唾液般暴烈
5
我的歌唱放低了,音符化作种籽
泥土的棺椁在草尖上架起
一个瞬间我就把你失去
一个瞬间我忘记日子的脸庞
我开始寻找自己,从犯罪的地方逃开
一双眼慢慢合闭,白昼在那里消失
恍若等待我的人离开他的位置
再也找不到踪影。光线沿条直路
揉碎在废墟里长出的颂歌
恍若无数模糊的字迹
耗损着时光,一块一块石头
打开它无人读懂的裂缝
像打开它并不存在的呼吸
一个人醒来了,又沉沉地睡去
无数个空间,石头样沉默
突然跃起的水,使人眩目不已
它穿过自身的限度,涂去了你的姓名
·
每个人的节奏,每个动物的奔跑
沉入双腿间的秘密,搏动着干渴
一度跌碎的目光,抓住自己的伤口
脓水带着犹豫在指缝间滴落
眼睛里的世界一步步走远
头也不回,它只留下一个轮廓
一个生满倒刺的手指
凭空指点希望,到达尽头的回声
不再由生活传递
一个人醒来了,又沉沉地睡去
·
滞留的夜,无动于衷的阴影
一只野兽的喘息,患梦游症的大陆
交叉着昏暗和雨林
我觉得疲倦了,回到哪儿都没有用
沙子堆砌的建筑很快倒塌
我请求不到理解,无人推动的天空
旋转着空寂,一个无限的圆心
在孤单里暴露着它的突出部位
·
我感觉到语言的力量,沿这星球的边
正走向它的合拢,人类的快乐和谎言
在同一个地点升起,黑暗里的水
涌流到我的肋旁,呻吟变得如此急促
如同体内的迷失也一同奔涌
我是否垮掉了——为从前说过的话
诗中的一个标点,永远不可能
取缔的一张欠单,时间里的误会……
6
我记起你告诉我的火的语言
我今天已把它遗忘,再也不能想起
连在一起的词语,我不知道
是否仍在身后把我注视
每个词语都是一阵掠过的微风
在随便一张纸上,限制着它的身体
·
我的灵魂和我分开
我不再把它驾驭
它在高处打开,在你看不见的身旁落座
时间的一道边缘,收容着一切形体
我没有人可以询问,我的灵魂和我分开
倍加孤单的流水,在峭壁下涌过
它清亮的喊声没有传得更远
7
是的,我不应该忘记你的名字
在命运不肯宽恕我的夜晚
你只离开我一个瞬间
一个世纪也是一个瞬间
我和时间争夺着你
所有巨大的力量,从深渊里升起
在我的胸膛和脸庞深入
·
我不应该忘记你的名字
你触动着我,绝非无缘无故
你的口唇咬紧的秘密
在岩石上撞碎,无数只眼睛也不能把它看穿
你诞生时的尘土,一滴不干的露珠
将你固定成更深刻的形像
我感觉无限就要伸开它的臂膀……
·
时间的迷宫,丧失和返复
现在我不记得曾为荣耀进行过的争斗
我不记得整夜的雨,就下在它自己体内
一个即将消散的瞬间,仍不愿把过去丢舍
从峰顶一路滑下的早晨,再次带来秩序
我醒来了,一道流水在阴影中淌过
·
我醒来了,你的呼吸
演奏一排宁静旋律
我感觉世界的重量就躺在这里
我的脉管里流动它的寂静,它把我展开
铺在你的岩石上面,我脚下的影子
由深变浅,直到和沉思一样透明
·
没有面孔的声音,又一次把我充满
我的血液之河,一秒钟内的猜测和分配
在我体内生长,延伸一片波浪
那个似看非看的目光,返回到自身
浸透时间的形体,一秒钟内的节奏
进入你始终存在的闪耀与逃离
我内心想要的延续,就在你身上消失
(完)
曾刊于《诗歌与人》和四川文艺出版社《诗歌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