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丨《悲惨世界》的开场疑点

2018-06-19 09:25:21 [来源:远人的诗与文]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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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的开场疑点

文丨远人

在世界小说史上,《悲惨世界》名气太大,即使一个不关心文学的人也知道这部小说名字。奇怪的是,这部耗费雨果数十年心血的作品却有几个我至今找不到答案的疑点。

我收藏的《悲惨世界》人文社初版译本,该译本从1978年至1984年陆续出齐

就人物而言,《悲惨世界》着力刻画了冉阿让、芳汀、珂赛特、沙威、马吕斯等人物。作为刑满释放的苦役犯,冉阿让接受芳汀的临终委托,找到其女珂赛特并抚养她长大。沙威作为法律的代表,穷其一生都在追捕冉阿让。法国19世纪的历史过程和社会生活画面在他们跌宕起伏的情节中展现出来。作为浪漫主义的代表人物,雨果对如何调动读者的紧张心理早已驾轻就熟,长逾百万字的小说始终能吸引住读者注意力,并让读者跟着冉阿让如何遇险,又如何脱险的经历难以掩卷,非一口气读完不可。

不论情节如何生动,我始终不解的是,沙威为什么要追捕冉阿让?

诚然,小说的创作目的清晰。雨果希望揭露使人走上犯罪道路的社会现实,并严厉谴责司法制度的不公。有了这一构思,冉阿让和沙威就必然处于对立的状态。问题是,任何一部小说的情节设置都需要有令人信服的因果关系。雨果提供了两人对立的身份,却没有提供他们走上对立的原始起因。

就小说故事性而言,《悲惨世界》是从第二卷“沉沦”开始的。第一卷全部是对米里哀主教的精神刻画,他的精神影响了第二卷出场的主人公冉阿让。冉阿让出场后的疑问总那么显凸,雨果运笔上的做作痕迹甚至掩盖不了。

为了让冉阿让走到米里哀主教门前,雨果安排了冉阿让受到种种冷遇。它增加了情节的曲折,显示了作者的构思能力,只是造成这些冷遇的说服力相当不够。

雨果写得清楚,冉阿让出场时,是一个刚刚从监狱释放的苦役犯人。他走了整整一天才走到米里哀主教所在的狄涅小城。书中明确交代,从监狱所在的格拉斯到狄涅的距离为十二法里,即四十八公里。冉阿让走得筋疲力竭,于是他去投宿,结果被拒绝了。

冉阿让为什么会被拒绝?

没错,冉阿让是一个曾被法律判为罪犯的人,他出场时却已是被释放的自由人了。他的证件是黄护照,说明他只能待在社会最底层,他还是可以“加入工作”,尽管难免遭到克扣工资的待遇。作为一个自由人,他能够自食其力地活下去。

一个刑满释放的自由人就没有投宿的权利吗?我没研究过19世纪的法国法律,似乎不太可能。就算姑且有这么一条,我遇到的真正疑问是,那个店老板又怎么知道进来的是一个刚被释放的苦役犯?

冉阿让已经被释放,不可能遭到通缉,也不可能有他的画像到处张贴,他现在所到的地方和他原来的监狱所在地有数十公里之遥。那个店主从未见过冉阿让,他凭什么一看见冉阿让进来,“心里就有些疑惑”?他的疑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更离奇的是,他怎么知道“您叫冉阿让”呢?要知道,冉阿让在坐牢之前,也只是一个普通穷人,没干过惊天动地的大事,没做过煊赫一时的高官。当他关进监狱,也不过是成千上万的犯人中的一个,怎么连一个小小的旅舍老板也知道他的名字?

(我收藏的第二套《悲惨世界》,1991年版本。封面设计为柳成荫)

雨果将事情过程写得详细。冉阿让一进门,旅舍老板就“从衣袋里抽出一支铅笔,又从丢在窗台旁边小桌子上的那张旧报纸上扯下一只角……写了一两行字……交给一个跑腿的小厮……小伙计便朝着市政厅的方向跑去了”。事后来看,店老板无非是要确认投宿的人是不是冉阿让,但他凭什么认为进来的人就是他怀疑的人——他若不怀疑就不会做这件事了。进来的冉阿让不是犯人,没有囚服,也不是光头,那个老板做出的事和他拒绝冉阿让吃饭、投宿,都没办法找到理由。他不可能知道对方是一个刑满释放的人,市政厅给他的答复难道是要他拒绝一个自由人吃饭和住宿吗?而且,市政厅凭什么确定投宿的就是“冉阿让”呢?难道冉阿让刑满释放了还会被整天跟踪?这些答复雨果没写,他也不可能写。如果那个答复是指令旅舍老板将冉阿让赶出去的话,那么在当时的法国,每一个出狱的犯人都只会剩下饿死一条路了,即使他们出狱时都带着在监狱干活时挣到的钱。

作为一部世界名著,在主人公的登场阶段就出现这样令人不解之处,我不知道这个错误究竟是怎么来的?有误笔的名著不是一部两部,《悲惨世界》出现的这个疑问实在没办法从任何地方找到答案,作为整体构思的重要一环,也难说是雨果的误笔。我没见过哪个评论家对此提出疑问,是他们视而不见,还是他们不认为这是个疑问?

紧接着,冉阿让和沙威的对立再次令人诧异。冉阿让化名马德兰成为蒙特勒市的市长之后,沙威始终怀疑市长就是冉阿让。他甚至直截了当地告诉市长,他要追捕冉阿让的原因是后者出狱后犯了抢劫罪,一是偷窃了狄涅小城米里哀主教家里的银烛台,二是抢劫了小瑞尔威价值四十个苏的银币。这就是沙威要抓捕冉阿让的最初动因。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且不说狄涅小城与沙威所在的蒙特勒市相距千里,几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难以在信息闭塞的时代得以传播,我们只需要看到雨果写下的事实——冉阿让偷了主教的银烛台之后很快被警察抓获,当他们再次到主教之家后,主教立刻在警察面前为冉阿让进行了开脱,声称银烛台是自己送给冉阿让的,狄涅小城的警察当即释放了冉阿让。如果狄涅小城的警察为此做有笔录的话,沙威得知的一定是冉阿让没有抢劫米里哀主教,而是主教赠送给冉阿让银烛台。即便狄涅小城的警察没做笔录,沙威得到的讯息又怎么可能是冉阿让抢劫了银烛台而不是主教赠送了银烛台?至于小瑞尔威,冉阿让的确无意“抢劫”了,雨果同样说得清楚,当时冉阿让和小瑞尔威是在“一处绝对没有人的地方”,没有证人,更没有证据,小瑞尔威根本不认识冉阿让。沙威又到哪里知道冉阿让和小瑞尔威之间发生的事?

费解的是,沙威要追捕冉阿让的最初缘由恰恰就是这两件他不可能知道——即使知道,也是无法肯定的事。从雨果对沙威的刻画来看,沙威是“正义的坚持者”,他不可能不找到证据就去诬陷冉阿让,何况那时冉阿让还拥有市长官衔。为某种空穴来风和自己顶头上司过不去,实在是很勉强之事。

仅就小说故事而言,这些疑点一开始就出现,总令人读起来感觉最初的根基不牢。雨果素来讲究小说结构,结构的一开始就出现问题,是不是瑕不掩瑜中的那个“瑕”字也太大了一点?

(刊于2018年第六期《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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