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猪记
作者丨胡雅婷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买猪是门学问。父辈常谈论什么样的猪好养又有长势。我买过猪。十二岁的女孩骑单车去三十公里外买猪仔。母亲是有远见的，她知道我认识什么样的才是好猪。
天刚灰亮，我便骑上自行车与五伯父出发到离家二十多公里的横市买猪。五伯父是个有经验的买猪手，他在此前便四处走访，看谁家的猪仔长势好。
我们直接奔他相好的人家，去得早才知自己买下的猪是空肚猪还是饱食猪，这样才不至买亏了。每天骑单车上学，练好了腿力，骑行二十多公里不大吃力。不到八点我们便到了目的地，人家还刚起床备早饭。主人看了我一眼，用怀疑的口气问五伯：这姑娘来买猪的？五伯点头，回：她是我侄女。主人笑了笑：真能干啦。我挺了挺胸回他：叔叔，我读初二了呢！
一栏猪有十头，我买两头，五伯买四头，另四头剩下的主人家留下自己养，十选六，我们还是能选到好苗子的，我心中满是胜算。五伯父与他们谈价钱，我在一边插嘴：伯伯，我们买空肚的吧，空肚猪轻些，路上好拖。
五伯望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与他们谈起了空肚的价钱。趁这空档，我跑到猪栏去瞅我心仪的猪，先瞄好，下手心中有底。待他们谈好进来，我已经将两个编织袋用烧红的火钳烙出了几个小洞，以便猪在里面好呼吸，并把两个袋子将口张开系在立起的长板凳腿上，一开捉便只管抓住两只猪的腿，往袋子里放。
五伯用的猪篓子装，直接放进去盖上就万事大吉，我的还要扎口袋，绑到自行车上。母亲昨晚在自行车两边架上了木板，用来托住猪，使它不悬空，不累，不受伤。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已看中的两只，他们却提议把猪赶到另一间干净的栏里开捉。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们不早说，真坏。一边懊恼一边搬板凳，既然有赶那就赶吧，反正我已经记得它们的模样了。既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最大的会花掉母亲的养猪成本，最小的怕是体弱多病；不是耳朵最厚的，也不是耳朵最小的，最厚的太肥实，不肯长，最小的没长劲；我要它们不大不小，不长不短，不胖不瘦，后腿直长，眼神有力。
主人说你们随便捉，剩下的归他自己，这个劲头是我与五伯的战场了。我立马跳进猪栏，将它们赶到一个角落，冲进群猪，瞄准那两只家伙，左右开弓，将它们的后腿一拎，二十多斤的家伙在我手中挣扎，哇哇大叫。我使出全身力气，把它们往木栏边板凳上的编织袋一扔，事情就成功了大半。倒是五十多岁的五伯因不那么年轻，出手没差利索，把猪追得满栏跑。主人见状帮我来扎口袋，还啧啧地说：月山的妹子真厉害啊！这么小就能干大人的事了。我咯咯笑：叔叔，都是我娘逼的呢！确实是娘逼的，四岁便让我上几里外的商痁打酒买煤油。
称重量的时候，五伯与猪主人抬着，我负责拨动秤砣，这个我内行，平衡最为公平，猪主人没有丝毫意见，我们愉快地做成了这单生意。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把猪绑到车上才想起一件事，猪还没吃早食，估计在路上不会安静。跑去问主人要了些青菜塞进袋子里，也分了些给五伯的猪。一路上我紧跟五伯，他不停地夸我，弄得我心中满是欢喜。来的路是下坡，回家是进山，开始踩着还轻松，越接近家越踩不动，五伯只好骑一段便在前面的坡上等我，快到中午才到黄材街上，五伯买了包子在等我，我把车放好，把手在衣上擦了擦，闻着猪屎味吃了起来。接下来的十五公里越发难走，可怜的猪因我要买空肚，饿得哇哇的了。等吃饱了，浑身又是劲，急急往家赶，我知道母亲在盼我回家。回到家才发现大腿根部已磨破了皮，开始火辣辣地痛。
母亲闻声来接，她有些紧张，迫不期待地打开袋子，在院子里放下它们。两只猪像出了牢笼，飞似地跑开了。我看到母亲脸上的表情一下舒展开来，心头的石头“砰”地落了下来，开始喊疼，眼泪哗地滚出了眼眶。母亲一把抱住我：快来快来，给你做了好吃的，你爸在河里捉的鱼，可香了。说来也奇，破掉若大的一块皮被她几条鱼收买了，疼痛居然轻了。
这一回没白走，与猪主人，五伯学到了不少“相猪经”。猪是有品相的。圆呼呼短促促的长不过百来斤，即使憨态可掬，在经济年代不受欢迎；长嘴巴的猪是令人讨厌的。吃相不好还不肯长膘。毛深光暗，体瘦尾垂，一点也不阳光；四蹄低矮，前后腿敦实，像条板凳，喂最久也是浪费猪食；肚大腿短的猪会让主人高兴一阵，典型的会吃不会长的家伙，属于基因没有进化好；耳圆脸圆，嘴短体均，后腿长实，前腿安稳，臀丰而宽，脊线厚重曲而有力，喜食而不闹腾，这些特征的猪仔是买猪人的首选。
还有一条秘诀，买猪先得看猪娘。猪娘品相好，猪仔也便差不到哪里去。这让我想起过去农村拿这点引伸到男女婚事。以媒为缘时，男方是不能见到姑娘的，男方提亲，只能从姑娘的母亲身影里隐若找寻姑娘的影子。故言“看猪仔先得看猪娘”。姑娘的母亲生得好，生下的后代最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当然，这不一定九拿十稳，也有机关算失的时候。村里的庆喜就没那幸运。从远处讨回的老婆，品相蛮好。听说她的娘是个美人胚子，还是内外一把好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从村头戏到村尾，逢人都喊爹。
我买回的那两头猪，年关的时候，解决了姐弟们来年的学费，这是我第一次买猪，以十二岁的阅历成功获得劳力中的喜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