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评论丨范晓楠:顽石与桃花

2018-03-15 17:39:38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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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石与桃花

作者丨范晓楠

(黄礼攸作品《女娲之石NO.3》 布面油彩 2017年 100x100cm)

礼攸近期的新作,画了很多形态各异的顽石与桃花,这些作品脱离了中国传统绘画对山石的表现,没有梅兰竹菊的映衬,更没有任何人物的踪迹,独独一颗石头伫立在画面中,独独不同身姿的桃花摇曳在时空里。为何礼攸对顽石与桃花情有独钟?二者在他的笔下似乎各具性格和生命,在不同颜色和笔触的塑造中,呈现出耐人寻味的深意。

顽石与桃花,宝玉与黛玉。《红楼梦》(又名:石头记),曹雪芹在《石头记》开篇便开始描述女娲补天剩下的一块顽石,被丢弃在青埂峰下,后来身入红尘,石头幻化成贾宝玉,经历了悲欢离合,炎凉世态,一直到顽石归天,全书结束,写的就是一块顽石的故事。礼攸画中的顽石,也正是这样一块具有倔强性格,特立独行的石头。而桃花恰恰是黛玉的化身,黛玉葬花,葬的就是桃花。《红楼梦》中的经典篇章第二十三回,宝玉第一次向黛玉表白真情,二人到沁芳闸桥边桃花树下一同埋葬飘落的桃花,暗含深意,为我们点明《红楼梦》里两个世界的分野:“乌托邦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二人在大观园中的生活是一片净土,正是乌托邦的世界,大观园以外的世界只代表肮脏和堕落,宝玉是封建社会的叛逆者,他鄙视功名利禄,向往自由的人生,而现实的世界终究无法实现二人的理想,借黛玉之口唱出“葬花魂”的挽歌。曹雪芹在字里行间将这个意象描绘出来,意在写出一种文化的象征。礼攸对顽石与桃花的钟情,想必也正在于此。

礼攸描绘桃花的画作《花落黄昏》、《致黄昏》、《早春踏花》等,运用细腻柔软的线条笔触,深邃独特的高灰度色调,在冷暖虚实之间转化与游移,让我们感受到了黛玉葬花时的凄美及对现世的参透。而《女娲之石》、《寒风孤石》、《石赞》等独立刻画顽石的作品,俨然是宝玉叛逆倔强性格的化身。顽石与桃花的刻画迥异,礼攸运用果断有力的笔触,迅疾刮擦的飞逝刷痕,为我们营造了面对现世倔强仁立的顽石境界。这些画作均选用了鲜亮明快的颜色和富有现代感的笔法,使顽石与桃花的身份脱离了《红楼梦》的时空,蕴含当代人精神境遇的时代表征。

(黄礼攸作品《花落黄昏》  150cmX200cm  布面油彩  2015年)

“桃花源”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早的一个乌托邦,陶渊明开篇先以“芳草鲜美,落英纷飞”的桃花林作为铺垫,引出一个质朴和自然化的世界。在那里,一切都是那么单纯,那么美好,没有战乱,没有沽名钓誉,也没有勾心斗角,而桃花源里安祥宁和、自由平等的理想境界,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对“桃花源”的描绘,正是他不满黑暗现实的一种精神寄托,对理想社会的向往与现实社会间的巨大落差,带给我们强烈的心灵冲撞。礼攸的桃花林展现给我们的正是这样一个美好的精神世界,姿态各异的桃花竞相开放,在这些山花浪漫的桃花林深处,是礼攸对当代人生活境遇的冷静思考与心灵憧憬。霓虹闪烁的都市生活,拟像社会的冷漠与堕落,功名利禄的市井人生,是我们今天所面对的新型生活。礼攸将自我生命的感受寄情于画作,在恬静幽深处蕴藏着艺术家对当代人精神情感的关怀与慰藉。

画桃花,大家立刻会想到周春芽,同样是对桃花的描绘,周春芽的桃花却格外妖娆艳丽,用妩媚的身姿迎合消费的时代,用树下男欢女爱的迷醉世界打入市场。“桃花大妈”PK周春芽,也正是借用了他画作天价的媒体效应。桃花大妈凭借天性直觉再版“周氏桃花”,仍留于对自然的描摹和对固有模式的翻制。相比之下,礼攸的桃花却蕴含深意,游走在这些桃花林间,幽静暗雅的清香,与形态各异的顽石掩映,鲜亮明快的色彩即具现代感又不失古意,在赏心悦目的画作背后,是礼攸对自然理想境界的追溯。

礼攸画作中百态的顽石,给予我们精神世界无限的丰富性,而这些丰富的情感,恰恰与中国石文化更深层的传统沿革密切相关。石文化在我国由来已久,始于秦汉,盛于唐宋,极于明清。石头象征着坚定、坚固、顽强以及各种我们所向往的品质。中国人对石头有着非同一般的情结:“山无石不奇,水无石不清,园无石不秀,宫无石不雅,宅无石不安,画无石不名,商无石不发,厅无石不华,人无石不贵。”在中国的文化传统和生活习俗中,石头有着多种用途和精神蕴含。因此,历代的中国绘画多有对石头的刻画与表现。石文化让中国人对自然的造化更为兴叹,从载道的石中获得愉悦和精神财富。中国人在生活中潜移默化地受到石头的启示和补益。礼攸选择画顽石,真正是出于对石头的喜爱,这些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文化传统与审美意趣,使得礼攸的画作与时下西方艺术家的作品迥异,也与被西方文化异化的中国当代流行画风拉开距离。他使顽石延续了中国传统文脉的人格理想,又独具面对现代生活的犀利目光。

(黄礼攸)

石有百千形,而作为生命的姿态,又独有其精神。是故有人曾论:“卧石不嫌于斜,立石不嫌于细,倚石不嫌于薄,盆石不嫌于巧,山石不嫌于拙”。人们常依照石头的面貌体态,赋予它不同的个性特征。也常将石头摆放在不同的环境下,使其拥有不同的命运。一块石头,面貌本已天成,但安置与摆放不同,更会彰显出不同的精神境界,生命之美才得以焕发。在礼攸的作品中,他有意剔除了所有石头的背景和人们主观臆断的环境,唯独将石头单独呈现在画面里,我们能看到的只有石头本身,而无他物。他通过对画面色彩和笔触的控制,为观者营造出一种冷峻的空间环境,不同的颜色急促刮擦的背景,使我联想到英国画家培根《尖叫的教皇》中的精神时空,礼攸画作中的石头也似乎正在怒吼与狂啸,这些各异的石头形态,有了生命和呼吸,引领我们进入某种警觉与坚毅的精神场域。礼攸的顽石安身于急速发展的大变革时代,静观当下日新月异的变迁,体察世间的人情冷暖。

滚滚红尘,在复杂多变的人世间,纷纷攘攘的世俗生活里,礼攸没有选择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清高品格,却将桃花与顽石演绎得淋漓尽致,桃花更具世俗性,转瞬即逝的美与凄婉。礼攸借物移情,通过顽石与桃花倾诉对时间秩序和生命意义的感悟。“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同样是对男女情感和闺中琐事的描绘,曹雪芹却将这司空见惯的题材演绎成经典的文学名著。同样是对顽石与桃花的描绘刻画,礼攸在书写与凝练的笔意间,赋予了画作独特的品格与人文理想。

范晓楠

2017年10月27日于北京

(作者系天津美术学院副教授、清华大学博士、中央美院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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