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不似你所见》书摘

2017-12-28 11:42:16 [来源:华声在线] [责编:蒋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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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优美诗章保存科学的火种(卢克莱修《物性论》)

只有世界灭亡,卢克莱修的诗句才会消亡。

——奥维德(Ovid)

我一直认为,德谟克利特的所有作品的失传,是古典文明土崩瓦解中最惨痛的思想悲剧。在脚注中看一看他的作品清单,再想象一下我们错失了古代如此浩渺的科学思考,很难不感到沮丧。

然而有一部作品在劫难中幸存,完整地流传了下来。通过它,我们才对古典原子论有了一点了解,重要的是,我们知晓了那种科学精神。这部作品就是古罗马诗人卢克莱修(Lucretius)的壮丽诗篇:《物性论》(The Nature of Things)。

卢克莱修追随了伊壁鸠鲁(Epicurus)的哲学,后者是德谟克里特的学生的学生。比起科学问题,伊壁鸠鲁对伦理学更感兴趣。他没有达到德谟克利特的深度,有时会略显肤浅地解释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但他对自然世界的观点大体上与阿夫季拉伟大哲学家的观点一致。卢克莱修把伊壁鸠鲁和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用诗表达出来,通过这种方式才使得意义如此深远的哲学在黑暗时代的思想浩劫中幸免于难。卢克莱修歌颂大自然的原子、海洋与天空。他把哲学问题、科学观点与精巧的论证用睿智的诗句表达出来。

……我也将揭示是什么力量让自然这位舵手指引着太阳的运转和月亮的旅行,以免我们以为它们乃是出于自由意志而年复一年地在轨道上绕行……或者,以免我们以为它们是按照神灵的安排而运转。

诗歌的美蕴于原子论的宏大视野对奇迹的感知之中,感知到万物深刻的一体性,而这是由于认识到我们和星星、海洋都是由相同的物质组成:

我们都来自同样的种子,

拥有同一个父亲,

如母亲般哺育我们的大地,

接收清澈的雨滴,

产出明亮的麦穗,

繁茂的绿树,

还有人类,

和各种野兽,

供给食物,滋养生灵,

过着幸福的生活,

繁衍子嗣……

诗歌让人感到宁静祥和,这来自领悟到并不存在要求我们做到极难之事并惩罚我们的无常神灵。在活泼轻快的氛围中,诗歌的绝妙开篇致敬了维纳斯,这位象征大自然创造力的生动形象:

在你面前,女神啊,在你出现的时候,

狂暴的风和巨大的云块逃奔了,

为了你,巧妙多计的大地长出香花,

为了你,平静的海面微笑着,

而宁静的天宇也为你发出灿烂的光彩!

其中有对万物一体性深深的接纳:

人们度过了他们极其短促的岁月。

竟然看不见自然并不要求任何别的东西,

除了使痛苦勿近,远离肉体,

除了要精神愉悦,无忧无虑。

也包含平静地接纳不可避免的死亡,死亡会消除一切不善,因而无须恐惧。对卢克莱修而言,宗教即无知,理性才是带来光明的火把。

卢克莱修的作品在被遗忘数个世纪后,被人文主义者波焦·布拉乔利尼(Poggio Bracciolini)于1417年1月在一个德国修道院的藏书楼里发现。

当波焦把卢克莱修的书带回人们的视野时,接受新事物的土壤已然形成。从但丁这一代起,人们就已经能够听到明显不同的声音:

你的眼睛穿透了我的心,

唤醒我沉睡的思想。

看啊,让我的生活四分五裂的爱,

我是如此绝望又发狂。

《物性论》的再发现对意大利和欧洲的文艺复兴产生了深远影响,并直接或间接地体现在许多作者的著作中,从伽利略到开普勒,从培根到马基雅弗利,在波焦发现《物性论》一个世纪之后,原子还在莎士比亚的剧作中闪亮登场:

茂丘西奥:哦,我看到仙后麦布与你在一起:

她是精灵们的稳婆;她的身体只有郡吏手指上一颗玛瑙那么大;几匹蚂蚁大小的细马替她拖着车子,越过酣睡的人们的鼻梁……

蒙田(Montaigne)的文章至少有一百处引用了卢克莱修,而卢克莱修的直接影响延伸至牛顿、道尔顿、斯宾诺莎、达尔文,一直到爱因斯坦。液体中微小粒子的布朗运动揭示了原子的存在,爱因斯坦的这一想法或许可以追溯到卢克莱修。这里有一段卢克莱修的话,提供了原子概念的鲜活证据:

关于我在这里所描写的这个事实,

有一种相似的情形时常出现在我们眼前:

瞧,每当太阳的光线投射进来,

斜穿过屋内黑暗的厅堂的时候,

你就会看见许多微粒以许多方式混合着。

在光线所照亮的那个空间里面,

它们像在一场永恒的战争中,不停地互相撞击,

一团一团地角斗着,没有休止,

时而遇合,时而分开,被推上推下。

从这景象你就可以猜测到:

在那更广大的虚空里面,

有怎样一种永恒不停的运动。

至少就一件小事能够暗示大道理而言,

这例子可以把你引去追寻知识的踪迹。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你应该更用心地注意这些物体。

它们在阳光下舞蹈着,互相推撞着,

而这些推撞正足以标示,

还有秘密而不可见的物质运动,

隐藏在下面,在它们背后。

因为在这里你将看见许多微粒,

在不可见的力量之下退开又撞击,

从而改变了它小小的路线,

被迫向后又再回来,

时而这里,时而那边,

弥漫在四面八方。

要知道,所有它们这些转移的运动,

都是从最初的原子开始的,

因为正是事物的原子最先自己运动,

接着,那些由原子的小型结合所构成、

并且最接近原子的物体,

也由着那些不可见的撞击而骚动起来,

之后这些东西又刺激更大些的东西:

这样,运动就由原子开始逐步上升,

最终出现在我们的感觉里,

直至那些能在阳光中见到的粒子也动起来,

虽然看不出是什么撞击在推动它们。

爱因斯坦重现了最初由德谟克利特设想、后来由卢克莱修呈现的“鲜活证据”,并且把它转述成了数学语言,从而能够计算原子的大小。

天主教会试图封杀卢克莱修:1516年12月,佛罗伦萨议会禁止在学校里阅读卢克莱修。1551年,天主教的特伦托会议查禁了他的作品,但为时已晚。被中世纪基督教原教旨主义排斥的世界观在欧洲重现,打开了人们的视野。在欧洲流传开来的不只是理性主义、无神论和卢克莱修的唯物主义,也不只是对世界之美的宁静深思,还有更多:那便是一种新的思维方式,一种思考实在的清晰而复杂的结构,与几世纪以来的中世纪思想截然不同。

但丁在中世纪热切歌颂的奇妙宇宙被人们按等级结构进行了解释,这同时也反映了欧洲社会的等级结构:以地球为中心的球形宇宙结构;天与地无法消融的区隔;对自然现象的目的论与隐喻性解释;对上帝和死亡的恐惧;对自然的忽视;形式先于事物决定世界结构;知识的来源只有过去、天启与传统……

以上这些在卢克莱修歌颂的德谟克利特的世界中都不存在。不存在对神的恐惧;世界上不存在目的论;不存在宇宙等级;天与地没有分别。其中有对自然深深的爱;我们沉浸于自然之中,认识到我们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男性、女性、动物、植物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没有等级之分。德谟克利特优美的语言让人感受到一种深刻的普世主义:“对智者而言,整个世界是开放的。一个美好灵魂的故乡是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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