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丨冯秋子:从写诗的人,到真正的诗人

2017-11-16 11:21:18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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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写诗的人,到真正的诗人

作者丨冯秋子

刘舰平失明,几乎失去写作的可能。雷抒雁老师说,上帝的公平是打开了他心灵的天眼,他由写诗的人,真正变成了一位诗人。

写诗的人,和真正的诗人,二者之间,确实不同,有不算小的距离。那段距离,在写者自身处。从前者过度到后者,是人内心长进,多方面素养久经磨砺、终于齐备,方可能修积而成。

在《我做过辰河的纤夫——辰河三唱之二》中,刘舰平写道:

我是被纤索拉扯大的

我走过了许多不是路的路

——用膝盖

用肚皮

用胸膛

用头颅

用裂开了道道血口子

麻石一样粗砺的双足

我跪下,不是祈祷

更不是屈服

我匍匐

是要让身体的每一部分

都学会走路

我欣赏这首诗,以为是“辰河三唱”中最好的。它作于1982年。那时的作者,激越、充沛,时有出水浪冲。但有的部分,也许因为作者具有全方位的感觉系统,激灵灵地敏锐,感觉良好地抖擞,诗作如海面映照的波光,满眼闪烁,而不一定每一首如桥墩能扎入河泥、扎入河底。

到1995年写下《一个荷兰人的遭遇》,布控全篇,递进层次,体味人生,深入浅出,出刀见痕、滴血,但不有滞留、横跨,自我欣赏、自以为是,而一直把抒写对象置于写作者个人之上,不像常见的有些作者在最该用力的地方,遮掩不住得意的滑腔功夫的表现,不是在表现对象,而是在表现自己,这样的写作态度和面貌,我们在一些写作者身上不难看到。在这一首相对长的诗里,刘舰平集中精力、凝神注目在温森特·梵高身上,作者在内心体会良久,在这一时刻,把他思想和感受到的写下。他诚实安静地端详梵高,然后伸出去自己的手,拉住沉没岁月的梵高的手。他说:

他用骨瘦如柴的身躯

重新支撑起一个巨大的信念

那火炉般的调色盘

开始冶炼人间的美与丑

……

他每天把世界捉到画布上

大逆不道地重新组装

他的画笔像锋利的牙齿

咬痛了十九世纪衰弱的神经

……

这是一首体验和思考过程中的诗,是成熟、超越情感的诗。诗的表现准确、运用恰切,已具备出色诗人从主观情感,进入到内质的客观理性的表现高度。

2010年以后的诗作,刘舰平跨越了诗以外的沟坎——失明。他的诗,因此被长夜锻造,他走上了用心摸索之旅。

诗无疑是他背在身上的汉语口袋里跑出来的精灵。这个从前扳腕子很少遇到对手的体魄强壮的人,如今目力受阻,再不能随愿东西往还,而永远滞留在一个有限的空间,开始过属于自己的摸索光亮的日子。我想,他不能再写作短篇、中篇或长篇小说,而选择了用“最少的翅膀飞翔”。他用一部发声的手机,以声音择取出他需要的文字,书写他怀想和珍藏的世界,这个无可奈何的现代工具,就这样和他的夫人陈玲女士一起,成了诗人心灵的拐杖,蓄谋已久的创造力的结实依靠;他摸着黑,穿越黑,继续着重新的生长,去到他内心触摸和感知的明光之处。一个不得已小心行路的人,内心的节奏依旧强劲,才赋不受阻隔,文字中凝结出的安静具有了更多重、更耐心、更柔韧的力量。可想,他经受了炼狱、经过了涅磐。

他的目力,磨练得能包容他发现的世界的长短;他的心力所能到达的场院,思维所能伸展的方向,尽在里面。以诗的方式,流贯菽粟。迂回、落脚;开阔、辽远;细致、安详;理悟、收藏;悲喜自持、度量凡事。气流通达,心地富于弹性。能感觉到耕种的日子,和护卫日子的光亮。他犁耕出一片地,栽种下自己的诗歌庄稼。而且是健康、有益、有尊严的好庄稼。

我有感于这种情况下,刘舰平能找到自己的方法,一直保持劳作。每一个行动,不是方便的,是看得见的人们不可以想象的,但是心里明亮,创造更多的明亮让它在自己的心里。给自己存在的理由和力量,他确实已经做了很多,比别人做得更多一些、更自觉一些,也比别人更多地享受到幸福的滋味和快乐的情致。因为他体会这个麻烦而又美好的世界比别人用心、专心,调动了更多感性和理性的潜质用在日常生活上。

于是,他写道:

失去视力不等于失去平等

人们祈祷感恩时

为何要闭上眼睛

才能接受光明灌顶?

(《让想象信手涂鸦》)

在《对面山坳的太阳》这首诗里,他说:

黄昏 是母亲守候

孩子回家的时刻

对面山坳就张开了双臂

等待天伦之乐的降临

太阳卸下黄金面具

让自己还原成

重温母腹的透明血球

恩泽万物的光明之主

每天都需要黑夜孕育哺乳

这个熟视无睹的秘密

直到暮色淹没了

所有风景幻象

我才从霜月的泪光中

读懂宇宙的身世

和昼夜更替的辛苦

清泠,稳健。入世日久,终得出世。历经苦难,而后慈怀善目。

许多人是眵糊着眼睛度日,刘舰平呢,是在日子里守望、思想。

(2013年1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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