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森”的旅行——读刘舰平的诗
作者丨何向阳
2013年11月29日凌晨2点37分45秒,一颗叫艾森的彗星略过近日点,最后冲出了太阳表面,那时的它主体已经解体,冲出来的只是残骸和碎片。美国宇航局记录了整个过程,但是我只在视频上看到并记住了艾森旅行的最后的一瞬间,有人说,47亿年的生命就只为了与太阳相拥的一瞬,有人说100万年的飞奔,就只是为了在你面前裂为碎片。这就是世纪最亮的彗星——艾森的命运。无论如何我们在这个12月的夜空中,再看不到他闪耀的身影了。只为一个目的,他义无反顾,奋不顾身,一意孤行,以至于粉身碎骨。
看见艾森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冲上太阳的那一瞬间,着实让我心生感慨,我们每个人为了光明,为了爱情,为了冥冥中的某种吸引,也会这样义无反顾,奋不顾身,这是我看刘舰平诗歌眼眶潮湿的原因。他在诗中写:
“我狂奔到太阳的身后
当然不是想钻进它的背影
寻求保护
我要蒙住它的眼睛
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光明之主
低下头来猜一猜:
我是谁?”
也是同样的原因,使我在读如下的诗句时流下泪水:
“或许是 与太阳的狂热碰撞
我的目光早已
裂成貌似完整的碎片
我愿它们溅落海中
变成沙砾让珠蚌收藏”
一个真正的诗人是应有宇宙之心的。什么是宇宙之心,是将自我放入更大的空间与时间中,体察、体悟、体贴、体谅他者的那一颗心。在刘舰平的诗歌中,我常常与这样的一颗心相遇,比如他的《风姿》,一般人写风好像没有这样写的,他的风简直就是个任性的孩子,或者是一个率性的诗人,风像人一样,有性格,个性,而且爱憎分明。
“风 是居无定所的流浪者
经常穿堂入室
并不行乞
它拿起任何拿得动的东西
随手当作舞蹈道具
且不会物归原主
把狼藉一地
没头没脑的狂欢节
强加给毫无准备
而秩序大乱的日子
·
风 率性而为
不守规矩
没有立场和方向
让天气预报几乎变成哲学难题:
你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
它一路拈花惹草
放荡不羁”
还有很多这样的诗句。我以为,一个真正的诗人在具备宇宙之心的同时,也一定是一个具有赤子之心的人。什么是赤子之心?就是把“我”放入童年,我只是自然母亲的一个儿子。回到单纯,是因为心有单纯。是因为心性单纯。心性单纯,而不是蒙尘,这样的人,才可称之为诗人。比如《雪之花》,他问:
“雪花有没有化石?
雨滴是谁的种子?
这样的问题看似沧桑
其实只是一般常识
冬夜说梦比诉苦更温暖
春晓的雨滴比雪花更美丽
我们自以为成年老道
可任性的大自然
偏偏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只是自然的一个分子,是母亲的一个儿子,而自然和母亲,在“我”心里,有时也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我的心性和她的心性中都共有这样的赤子。这是多么美好而神奇的人生体验呵。他的诗由此写了很多孩子,孩子的形象,几乎是闪烁在诗行里。包括《我和影子》,影子领着我返回/人类祖先的出生地/黑暗像古老的子宫/让我重新体验/生命进化艰难的历程。
再没有比这样的诗句写出来,更能体现一个诗人对自我的肯认了。它几乎在描述一个人的进化与新生的过程。
“我成了没有影子的人
光明只剩下温度、气味和声音
我的诗行
是一条剪不断的脐带
始终与太阳保持着
血缘关系
我感到羊水状的影子
逐渐变得热辣通透
冗长的黑夜正在溃破
一弯新月敞开产道
等待临盆”
诗人变回了孩子,甚至婴儿。“我在晨雾的襁褓里醒来”,诗人重新开始人生的路途,“我又一次蹒跚学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与心态,这是与“影子”的对话,也是对于“我”的再一次的人生体验。在这些诗里我经常和这样的孩子相遇,比如,《路灯下》,回忆常在路灯下逗留/想与儿时的影子玩耍/谁说时光无法弯曲?/放下身段就能变回孩子。比如《大河与少年》,一个少年/两手叉腰/赤条条地站在/四十多年前的河边。
对应于孩子形象的,是孩子一般的心像。是形与神,心与物的叠印,是物之心与我之心的交汇,是一种相与互递,是一种心心相印。如此,放下心来,再看风花雪月,再看彗星与太阳,再看“我”和“影”,便真的是另一种心境了,那里,有生命的对语,有物我的交融,而在一切由影子组成的人生幻像里,有一个孩子,他大步地走来,他不惮于一切虚无和黑暗,他由于诗而得救,他因为爱生而永生。这一颗心的修得,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完成的,但是修得的这颗心,产生的诗是那样的美。美到生命的壮观在宇宙和心灵的碰撞中得到了至真的体现。
“从现在起
你就是一条鱼!
我在磕碰舔吮中
长出了鳞片
从自尊的伤口里
举起桨楫一样的鱼鳍”
这是生命的大欢喜时刻,“影子领着我/返回人类祖先的出生地”。
从此,“我”诞生了。诞生了的“我“,从此,不可复制。亦不可战胜。
(2013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