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之恋丨第四章 好事多磨(一)

2017-09-04 10:41:49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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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之恋(长篇小说)

作者丨屈伏元 杨友今


第四章 好事多磨

(一)

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设计生活,年轻力壮的龚向阳也累得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两眼浮肿,眼圈发黑,样子相当难看;然而他的豪情壮志却像烈火中吹进了纯氧,更加炙热旺盛了。工作犹如潮水般涌来,水芙蓉似乎在想尽一切办法加重他的负担,不断地交给他新的工作任务,而且从不问他是否承受得起。

他用手指摸了摸好些天没有刮过的唇髭,仰面打了个哈欠,从坐椅上站起来伸了伸腰,转转眼珠子,做了一次巴甫洛夫似的“积极休息”以后,又重新坐下来,像小学五年级的优秀学生一样,双手平放在桌面上,右肘比左肘稍许高点儿,放在桌上的纸与桌面底线成45度角,后背挺直,以防到了老年驼背。看了看“记事牌”上记载的项目,他下意识地擤了擤鼻子,公务又多又杂又难办,其中有些项目已经转抄好几遍了。

责任和操劳本来可以减少减轻许多,只要他推脱或者拒绝某些事务的话,但他不但不那么做,反而尽可能争取多承担一点。当一项工作还没有做完,又接到了新任务时——新任务照例比以前的迫切而且重要——他总是微笑着,两眼放光,诚心诚意。水芙蓉看见了他的神态,故意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有味道?”

“是的。”龚向阳颇有体会地回答,“生活最有意味就是工作多得做不赢的时候。”

“对,言之有理。老同学,请记住,如果组织上对某个人要求得愈多愈严愈苛刻,放到他肩上的担子愈重,那恰好说明对他很信任,革命事业非常需要他。”

龚向阳在家信中写道:“我向我自己和同志们提出了一个要求,或者说一个见解,不管情况如何,不管个人得失,不管花好大的力气,都要首先把工作做好。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规律,多装快跑,才能大干快上。”

他挤出时间为《工程战报》写文章,坚持在台历上写日记,这些都是他的习惯和爱好。然而生活的轮子愈转愈快,新人新事层出不穷,可供写作的材料一天天多起来,他把一个月的所见、所闻和所想记录下来,结果弄得冗长无比。他无可奈何地翘起下巴,双肩耸了耸,只得改变成了提纲式的大事纪要。啊!生活,现代化的建设生活,它是如此的新鲜、熙熙攘攘、忙乱、意味深长而富有情趣与意义。倘若有人能把它写成小说,那也不失一桩很有吸引力和教益的美事咧。

今天同往常一样,繁忙的工作一下子就把他卷进了生活的激流。一日之计在于晨。每天的黎明,大自然的苏醒总使一个身心健康的人感觉快活。外面是晴朗的苍穹,几只早起的麻雀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又吵又闹的。布满露水的窗玻璃渐渐明亮了,室内的绘图工具和办公桌椅在半明半暗的朦胧中显现出来。龚向阳皱着额头,用铅笔敲敲太阳穴,静心审视着南北运河和朝天口排灌站的图纸。

唐国安进门把遮阳帽挂到壁钩上,一边关心地问:“现在的设计怎么样?”

“相当理想。”

龚向阳以尊敬的目光注视着工程总监,端详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老人也很珍惜可贵而又可爱的美好时光,他稳重地坐到办公桌前的软椅上,不慌不忙地点起一支香烟,热气裹着烟雾是那样喜盈盈地刺激着脸颊和鼻孔。唐国安是一个个性鲜明的老头子,他除了胸有成竹、富于思考的特点以外,现在又变得对一切都热心了。他昨夜和龚向阳、韩红梅、田边菊一起审查图样、复算数据,聚精会神地工作到转钟以后,略事休息,今天又像打足了气的轮胎一样劲鼓鼓的,看不出一点倦怠。

电话铃响了好久,叮呤呤的声音愈来愈紧凑,最后成了连续不断的尖辣刺耳声。龚向阳眯起眼睛瞥瞥机子,没有伸手去拿听筒,只偷偷地笑了笑。

“好厉害的芙蓉花,大清早就开始催阵了。红梅花,水电工程设计好没有?赶快审阅。”

铃声平息了。韩红梅用手挥散向她飘过来的团团烟雾,开始整理桌子上成堆成堆的图表。在整个设计工作中,水电站实在是道最复杂的难题。人所共知,在河流的上游修建水电站就是一项艰难辛苦的工作,利用洪道和岗丘拦河筑坝,拼命提高流量、流速和水位来达到发电标准,难度更是不可想象的。龙凤山水电站的设计,虽经多方设想,反复试验,但至今还不够理想,几个重大技术指标都没有得到合理解决。水芙蓉始终把注意力集中在沅江洪道、蠡山洪道和龙凤山上面,算是抓住了工程设计的主要矛盾。现在,排灌工程方面的问题基本解决了,但第二个项目——龙凤山水电工程并没有最终定夺下来。

龚向阳顺手拿起韩红梅桌上的一张附有计算公式的草图,眼睛忽然睁大了,额角上青筋勃起,气哼哼地问:

“谁画的?”

“过过目呗。”韩红梅把垂到眼前的刘海掠了掠。

“怎么画得稀里糊涂的?”

“图样是田边菊绘制的,我审查以后收下来的,有错你就批评我好了。”

“这种作风不行。”龚向阳拧着眉头,“不能当好好先生,去把她叫过来。”

韩红梅不情愿地起身出去了。唐国安把图纸接过去,坐在那里思索开了。龚向阳感觉工程总监的眼色里含着颇为关注而凝重的神态。

韩红梅和田边菊跨进门坎,见了唐国安和龚向阳,表现出一种惶恐不安的样子,大约韩红梅已经把话告诉了田边菊。唐国安本来想说几句话,可是摇了摇头,又把脸转开了。龚向阳像个泥塑人似的端坐在那里,用一种嘲讽的调子对田边菊说:

“你申请给你一件独立的工作,不愿意当质量验收员,我们满足了你的要求,照理应该把工作耐心做好。瞧瞧你是怎么努力的,搞得如此蹩脚!”

“我重新画过行不行?”田边菊垂下眼睑,脸颊渐渐红了。

“用不着。既然你在图纸上签了名,那就说明已经满意了,就应该对它负责,你可以为它辩解嘛。”

“明知不对,还有什么可辩护的。”

田边菊在计算中找出了错误,就用粗铅笔在数字和公式上用力划掉。龚向阳发火了,大声吼起来:

“这种墨炭鬼也配叫做蓝图?我反复交待了多少遍,每张图纸都应该熨熨贴贴,挑不出半点毛病。”

“我想再画一张,但是没有来得及。”

“应该来得及。任何时候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借口匆忙来开脱自己。”电话铃又吱吱地响起来,龚向阳深深叹了一口气,话愈说愈慢,声音愈来愈小:“算了呗,我看你不适合做设计工作,毛毛躁躁的。”

“悔不该哇!”田边菊觉得身子仿佛冻成了冰块,连抖动一下眉毛都很费劲,手指头也不听使唤了,“呀,追究责任的号角吹响了。”她在提心吊胆、追悔莫及的瞬间,突然朝自己脑门上狠狠揍了几拳,浑若受了委屈的小孩子那样哇地哭出了声。静坐在一边的唐国安,痛心地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旁。

门自动敞开了,面孔有如少女般红嫩的通讯员钟明气嘘嘘地跑到龚向阳的斜对面:

“总指挥叫你马上去。给你挂了几次电话,就是没人接。”

龚向阳一动不动地坐着,面色煞白,无精打采。

“你不走,我是不走的。”通讯员明确表示,“总指挥知道你在设计室,叫我无论如何把你请过去。”

龚向阳捡拾好图表,跟着钟明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去瞅了瞅坐在唐国安旁边的田边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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