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之恋丨第一章 旋流(一)

2017-08-28 10:15:08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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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之恋(长篇小说)

作者丨屈伏元 杨友今

第一章 漩流

(一)

东方,烟波浩淼的水平线上,隐隐浮起一丝熠熠的粉白的光华,闪了闪,又带着神秘的氛围汇入了苍穹里面。宁静的瞬间,在黎明与黑夜、即将过去的世界与未来世界的交替时刻,在天水相连之处,在舒展着的云层当中,一轮红日推开了朦胧的雾帘,腾跃似地从水中升起,水面映成了玫瑰色,八百里鱼米之乡,恍若刚刚产辰的母亲一样隽美、妩媚。

晨风娑娑掠过,广袤无垠的绿水,到处是浪花,到处是泡沫。一艘汽艇沿湘江北上,疾速驶入湖口,踏开碧波万倾,击起两扇白皑皑的浪翅。船,加快马力,继续乘风破浪航进。

龚向阳——洞庭水电工程新上任的总工程师——迎着风浪,凭栏倚立在船头上,目光指向新的征途,眼窝里沿沿涌出一股股意志的洪流。他约摸三十岁,眉宇开阔,仪表英俊,一副从容的姿态和大方的气派。他一会儿耸眉陷入沉思,一会儿露出丝丝笑意,欣然陶醉在这蔚为壮观的万千气象之中。汽笛鸣叫一声,他像银幕上的影像那样微微一笑,带着好奇而又赞叹的口吻,朝迈着小碎步走过来的一位姑娘亲切地喊道:

“红梅花,你看,那几只雪白的沙鸥,一直跟在船旁边飞上飞下。”

韩红梅听见喊声,挪动了一下穿着连衣裙依然显得分外窈窕的身段,把两条乌黑的辫子甩向背后,抬起好似疑问的大眼睛,霎动了一下长长的眼睫毛,没有答腔。

龚向阳瞭见她那淡漠的神情,感觉有些诧异:“如此别有风味的景象,难道没有吸引你?多美的湖光山色,好好欣赏欣赏呗,上任以后,那就会忙得没有空闲时间了呦。”

韩红梅依然凝视着天边变幻着的那块紫云。她仿佛有些凉意,双手下意识地搓了搓。凭空托起一个冲天大浪扑上船头,凉浸浸的水花溅了她一身,她跺跺皮凉鞋,眼里闪动了一下嘲笑的火花:

“才进湖咧,就变成‘洞庭迷’啦?只怕迷得忘乎所以呶,这儿一望无涯都是水,哪里来的山?”

“山村姑娘,”龚向阳解开衬衣领扣,让湿风吹进脖子里,“别只顾埋头工程书和制图学,在走向生活的时候,还得读点儿文艺作品,扩大扩大见识。岂不知宋诗所云,‘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对君山。’湖区的山多着哩,山水相连嘛。”

“君山在洞庭湖的北方,我们是去洞庭湖的南方。”

“南洞庭湖中有蠡山、明山、黑山、鼓楼山、团山,还有内湖、小湖、湖中之湖,如西施湖、万子湖、大通湖,等等。”

“大通湖在洞庭大垸里,它不是湖,而是一个国营农场。”

“啊哈,看来你对南洞庭已经很有研究喽。”

“你又错了,大通湖在洞庭湖的东边,它和漉湖芦苇场跨进了东洞庭。”

“管他三七二十一,反正我们是去洞庭水电工程总指挥部报到。”

“瞧你这美孜孜的样子,”韩红梅白了龚向阳一眼,“简直高兴得像失了神一样。”

“糊涂好,”龚向阳油滑地耸了耸肩膀,“古人说,人生难得糊涂嘛。”

韩红梅紧了紧鼻子,带着超脱的矜持和冷峻的表情沉默下来,不再开腔说话了。调到洞庭水电工程总指挥部工作,她做梦也没有想过,不是自觉自愿的,而是龚向阳推荐的。龚向阳本人呢,是他的同学水芙蓉——洞庭水电工程总指挥特邀来的。他们三个人原来都在韶山灌区工作,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如今又走到了一起。

雨后初晴,朝阳红艳艳的,赛如又大又圆的珊瑚球,凭吊在天边。云海、银涛、湿地、沙洲,像镀了金,又像着了火,斑驳陆离,耀人眼目。汽艇赛若在一支雄浑的交响乐中翱翔,浩瀚的洞庭又展开了另外一种魅力:客轮、货轮、机动驳、风帆船,你追我赶,穿梭般地来来往往。一艘大拖轮鸣着汽笛,拖动一长串驳船,气昂昂地搏浪而行,恰似火车头牵引节节车厢,奔驰在一马平川的原野上。

龚向阳收回目光,神情庄重地瞅着韩红梅说:

“你该不会辜负总指挥的好心吧?对于调动工作,我觉得你不那么情愿似的。”

“何必打出总指挥的牌子,我的调动明明是你干的‘好事’。”韩红梅两颊绯红,煞如孩子似的颦蹙着两道弯弯的眉毛,“我不明白的倒是总指挥为什么不愿意去省城享清福,抛弃求之不得的美差,而要到洞庭湖来受磨练。俗话说,水风吹坏少年郎。在湖区开挖运河,建设排灌站,尤其是兴修水电站那样的新玩艺儿,又担风险又辛苦,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她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水芙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告奋勇向省政府申请担任洞庭水电工程的总指挥,的确好比惊险的杂技表演,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议论和猜测,就连主管工程建设的张省长开头也感到意外。工程建设本来是个艰苦的行当,而洞庭水电工程更是一个麻纱成堆、危机四伏的烂摊子。有人形容它是南天门打伞——一路的神鬼。也有人比喻它是一头倒了地的牯牛——休想再爬起来了。

“她的举动,实在无异于蠢包顶石臼,费力难讨好。我听说政委田时轮老气横秋,摆老资格,不好打交道。怕只怕陷下去了不能自拔而后悔莫及呐。”韩红梅咬咬嘴唇,迟疑地停了下来。

“总指挥并没有把洞庭工程当作一件轻松的事。”龚向阳做了个几乎察觉不出的手势,“她向省政府表示:‘我蹲大机关不习惯,况且只有三十来岁,身体健康,让我多下点气力干一干呗。洞庭湖是我们的母亲湖,应该把她建设好,成为水上乐园,成为名符其实的鱼米之乡。’”

“怎么,她原来是带着大干一番的计划下来的?”

“你难道不了解她,难道忘记了她和我们一起工作在韶山灌区的日日夜夜?”

他俩静默下来。

很显然,这位容貌和体态都表现出现代美的姑娘,正在那儿回味着水芙蓉的处世为人、以及有关的种种传闻,眼睛久久地眺望着远方的空濛烟水,嘴巴随意地说着:

“雄心壮志固然可贵,然而理想变成现实恐怕还有一段曲折而艰难的旅程噢。”

“人在世上走一遭,总得留下点什么,筑一座桥,修一条路,盖一幢房子,写一本书,或者搞一项创造发明。行行出状元,可以任意挑选。不过,不可以投机取巧,成果是代价换来的。”

“滔滔不绝,头头是道,可惜的是理论与实践往往对不上号。”

“事实如此嘛。”

“现在的事实是田时轮挡道,工程无法进行下去了。要想成就一番事业,那还得重打锣鼓另开张,重新启动,恐怕十八般武艺还不够,要使出十九般武艺。”

韩红梅斜欠着身子坐下来,若有所思地抚弄着辫梢。一道光线在她脸上跳动——时而落在造型美观的鼻梁上,时而移到轻抿着的任性的嘴唇边;汽艇颠簸了一下,阳光又从她那顾盼流转的秀目中间滑过去,皎洁的面庞直如吐蕊的红梅绽开了片片花瓣。

汽艇集中全副精力行驶着,一对发动机扑扑地哄响。沙鸥不甘落后,紧跟在艄后翻腾飞舞。耳边是哗啦啦的风声和水声。船虽轻如飞燕,可是仍不见湖岸,域水茫茫,它离得太远,隐没在一层乳黄色的轻纱里面。

天空陡然涌上来几团乌云,疾风骤起,席卷狂澜,漩流滚涌,水花如悬泉般喷洒。韩红梅手搭遮阳向着前方张望,惊涛骇浪中,她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小黑点儿跃上了浪峰,接着又跌入波谷。黑点儿不断扩大,神话般地变成了一艘对开过来的快艇。然而就在依稀可辨的刹那间,那艘快艇似乎抖动了几下,来个急转弯,掉过头去往回开走了。

“咦!怎么回事?”韩红梅一怔,扭头瞧着龚向阳。

热风吹来了浓重的水蒸气,龚向阳却如同一尊青铜塑像立定在那里。他的脑海中也划上了一个大问号,感到其中含有某种不寻常的因素。

这时候,太阳被飘浮不定的浮云遮住了,卷曲的边缘,枪锋一样银光闪闪,反射出明显的威迫与压力,鱼儿吓得蹦出了水面,水鸟发出了惶恐的啼噪。一阵峻急的嘶吼声,像山呼、像海啸、更像战鼓雷鸣般地扫荡过去,快艇随之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犹若雷达发现了目标,龚向阳皱着眉头揣摩了片刻,断然一挥手:

“追上去!”

汽艇恍如喷气式飞机一样轰响起来。艄后的水,被螺旋桨掀腾得滚开鼎沸,一个个猛烈的浪头,冲击波似的喷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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