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评论丨生命的写真:陈钰铭的水墨人物艺术

2017-08-21 14:27:46 [来源:《中国书画》]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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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写真:陈钰铭的水墨人物艺术

文丨卓今

(陈钰铭作品)

“走过一道岭来翻过一架山,山沟里空气好,实在新鲜。”这是豫剧《朝阳沟》里的唱词,生长于古都洛阳的陈钰铭喜欢看豫剧,豫剧里的很多唱词带有很深的人生感悟,他尤其喜欢申凤梅的越调,略带嘶哑的嗓音,凝重苦涩,苍凉悲壮,低回婉转,与陈钰铭的水墨人物的艺术特征竟是如此地贴近。陈钰铭在艺术人生上也如同《朝阳沟》的那句唱词一样,在艺术实践上,他沿着黄河,行走于山西、陕西、内蒙三省交界的土塬沟壑,几十年来,他熟悉那片土地的每一条道道坎坎,了解每一座山的肌理和走向,熟知那里人们的物质生活和精神内涵。在艺术创新上,他也是翻越了一座又一座的艺术高峰,正如他自己在日记写的那样:“艺术家必须不断创新,不但不能重复别人,而且不能重复自己。”只有不断地跨越障碍,艺术领域里才有“新鲜空气”。陈钰铭的艺术特征非常突出,“可辨识度”很强,尺寸巨大的画面,扑面而来的一股激情奔放的阳刚之气,大气磅礴的构图和造型,极富穿透力的情感力度。用笔朴素、扎实,不骄情,不做作。题材涉猎很广,有反映军人生活的军事题材,有宏大的现实和历史叙事,也有普通人的日常琐碎。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当代中国水墨人物画家中,陈钰铭是少有的长期在创作主题上注重底层关怀,怀着悲情和忧患,对人性做深刻地探索,对生命意识不懈地追问的画家。

(一)

中国水墨画里的规定性和偶然性的特征,要求画家必须有扎实的基本功,才能很好地完成程式化动作,还要求画家有高妙的艺术天赋才能理解和把握水墨成份里的流动感。需要有把两种以上对抗的要素融解成一个艺术整体的提炼能力和审美高度。陈钰铭取得今天的成绩,得益于自己很早的时候练就了一身扎实过硬的基本功。

陈钰铭自幼习画,十二岁时师从李伯安。进美天津美院之前,大量地临摹、写生,常常是看到什么画什么,左邻右舍,儿时的玩伴都被他画过,上课时老师发现他不认真听讲,走到跟前一看,正在画老师的肖像。下放到堰师当知青时,农民成了他的模特。他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钱都用来买纸笔。随身揣着个速写本,寒冬腊月也在野外写生,双手都冻裂了,屋子里堆满了习作。1975年,才十几岁陈钰铭有16幅速写入选河南省速写展览。1976年应征入伍,部队在山西苛岚县的一个山沟里。开头几年当哨兵,后被调到部队机关当放映员,经常随拉煤的车队到处放电影,最常去的就是黄河中上游的河曲、保德、府谷、偏关、榆林。陈钰铭在这里看到最原始的最有气势的黄土高原,最具个性的北方汉子,他们粗犷豪迈、坚韧朴实。这里盛产高亢激越的山西民歌,歌声里的喜悦和伤感,悲情和幽默深深地感染了陈钰铭,这些地方也就成了他多年的写生地。即使后来去了更大更远的地方,每年都要跑一两趟,在这里找素材,找形象,找艺术灵感。

(二)

陈钰铭的作品上印章落款通常为两枚,阴字章印文为“玉铭”,阳字章的印文为“瀍水人”。洛阳东关老城区有一条名叫瀍河的小河,河水清澈,植被丰茂,瀍河给陈钰铭留下最美好的童年记忆。瀍河两岸是回民区,陈钰铭出身于干部家庭,但他的左邻右舍大都是社会底层贫苦人,他们干着最苦最累的活,拉板车,卖羊血,打铁,但为人豪爽、善良、真诚。陈钰铭的童年就在这种市井流俗中经历和感受到了底层社会的喜怒哀乐,并成为日后的创作素材。外婆家的两三年时光,也成了陈钰铭艺术人生的重要体验,他的小品画里的形象,如村庄、田野、毛驴、老农,以及他们的生活休闲如斗鸡耍猴,喝酒聊天,大都来自于河南舞阳县的一个小村庄。在艺术审美上,洛阳的古都文化,北魏石刻的线条,魏晋名士的放达逍遥,盛唐的繁复铺排,都对陈钰铭的艺术感悟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成长环境造就一个人的艺术气质和价值取向,陈钰铭从一开始就怀着一种悲悯,从现实入手,从人本身去思考,关于人性、精神灵魂、生命意识等主题贯穿陈钰铭的整个创作。现实题材和画普通人是陈钰铭画得最为得心应手的。也是表达悲剧情怀和生命意识最广泛最深刻的题材类型。有对生命、家园、土地的宏大叙事,如《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二月二龙抬头》、《天籁》等。《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与《二月二龙抬头》均以恢宏的气势表达黄土高原人民的精神风貌,早期的画有许多是以浓墨重彩来表达人物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和欢庆喜悦的心情。篇幅巨大,人物众多,以不同的笔墨突出每个人物的个性,内心包藏不住的高兴,以及欢喜得近乎悲伤的样子。夸张的面部表情,肢体的动作幅度很大,整个画面呈现出跳动奔流的气势。《天籁》是一群朝圣藏民,衣纹和天空的处理用皴擦和积墨,表现一种厚重深沉的氛围,或平静或焦渴的面部表情呈现出人物内心的复杂和单纯,欲望和淡定,遗憾和满足。早期的作品有很多技巧和花样,青年画家总想在笔墨上显得高明,想画得帅气,画面看上去很美。过于注重形式往往会削弱或者掩盖其深刻的思想内涵。《艺人韩贵山》、《欢乐黄土》、《夜路》、《冬至枣林坪》、《老河滩》等一大批作品,用一种冷静的笔触刻画人物内心,笔墨朴素、扎实,甚至故意地显出笨拙、生涩的笔法。把一些想法用最朴素最直接的笔墨语言表达出来,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无意为佳。《艺人韩贵山》,在对人的精神层面的挖掘达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老者扶着孩童的肩膀铿锵前行,外在的痛苦磨难与内心的坚定纯粹形成强大的对比。背上背着的唢呐二胡和身后的环境表明他的身份:一个行走在黄土高原上的说唱艺人,这片土地上精神文明的传承者。画面的黑白块面表现出来的对抗的美。风中飘动的白发、流动的白云朵与黑沉沉的天幕给人的视角神经造成一种刺激感和压迫感。柔性的水墨在皴擦积墨方法中完成了厚重深沉的主题表达,直接对人的精神灵魂的发问。我们看到《夜路》是一老一少两个人的背影,外部环境的寂静和澄明,人物内心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它给观者以极大的想像空间,画面呈现出无穷的张力和弹性,可阐释性很强。《欢乐黄土》中一对男女打腰鼓扭秧歌,表情平静,动作缓慢,他们在享受一种“空”和“慢”。《五哥与兰花花》,一种时间静止下来的欢喜,情到深处却了无痕迹。

(三)

在陈钰铭的艺术道路上,真正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总是这些大型历史题材。近期的《我的家在松花江上》,是这类题材从篇幅上要求宏篇幅巨制,从技法上要求有所创新,耗费心智多,时间长,展出后的影响最大。陈钰铭每画一幅大画,在整体上都有一个很大的提升。2009年“国家重大历史题材”《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在中国美术馆展出。这幅画在艺术上的最大价值,是将中国水墨画的技法往前推进了一步。打破了原有的平面铺排和肖像罗列的传统,运用了西方绘画技法中透视关系和纵深效果,使画面丰富、饱满,更具层次感。用写实的水墨语言,垂直的叙述力度,表现出逃亡人群的恐惧和悲怆,绝望和无奈,“厚”、“重”、“黑”的整体氛围压迫着人的神经,震摄着人的灵魂。在人物的塑造上,做细微的情态刻划,画面50多个角色,分层次描述,远处的人物简笔勾勒,个性鲜明的的人物达40人之多,从他们的外表上可读出每个人的复杂内心:昂首阔步担着箩筐的老者,心里怀着仇恨和不服气,垂头丧气的军官带着自责和屈辱,欲哭无泪的妇女极度的无可奈何等等。背景透视关系的延伸造成无限的空间感。国画的线条和泼墨效果增强了虚实感,面部以及衣服的折皱上有意地皴几笔,“破坏”画面,形成一种内在张力。棉袄、物件、头发等许多地方借鉴了版画的平面黑白灰关系,暗部运用了山水画的积墨方法,从而达到一种雄浑苍茫的气势和沉重的压迫感,形成一种巨大的悲剧氛围。

陈钰铭试图用现代人的眼光去理解把握人物和事件,避免表面化、概念化,注重对人物精神灵魂的挖掘和人性、哲学上的思考。这些年来,陈钰铭通过各种探索完成了个人风格,创立了一套独特的绘画语言。他吸收了李伯安的“重”、“黑”、密体、加法;柯勒惠支的悲悯主题,厚实的块面和疏朗明快的线条;卢西恩·弗洛伊德(Lucian Freud)的怀疑、探索,以及粗涩的笔法;基夫的思想者绘画,用阴暗和辽阔揭示事物深处的美,把感情符号做到极至。伦布朗的明暗、虚实、神秘性和用笔概括;苏里科夫的宏大构图和批判性写实。画画到了一定的境界,怎么画都有道理,如今陈钰铭已经抛开了技巧,笔墨收放自如,思想自由驰骋。在他的笔下,线条表达的是高度概括的对美信仰,色彩里流淌的是现实、人性的大主题,构图中包含的是责任感,皴擦点染中蕴藏着的是生命意识和悲悯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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