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丨无法回避的生命冲突——读《讨山记》

2017-08-17 16:29:35 [来源:文汇报]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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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回避的生命冲突——读《讨山记》

作者丨卓今


阿宝是一个奇女子,她多年来独自旅行流浪,她可以孤身一人从四川到西藏到尼泊尔再到印度,徒步,骑驴,骑二手自行车,住竹村工棚,睡在人家屋廊下,辗转几个月。为了旅行方便,几次剃去满头秀发,被人误认为“小弟”。这对大多数背包族而言,还算不得什么,然而,艰苦而愉悦的旅行果真让阿宝的灵魂得到了洁净和升华,以至于让她进入生命的飘忽的状态,从而感到茫然、惊慌、无处着力。于是她需要一种信念成就自己,一个生活优越的知识女性,用自己柔弱的身体与生存中形而下的部分正面交锋:她在台湾高海拔山区,一个叫梨山的地方租种了七分地,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人,试图探索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巨大命题,开始投入对环境保护的研究,对有机农业的幻想和挣扎,日夜为之劳心劳神,流泪流汗。《讨山记》就是阿宝写自己作为农人,如何与土地倾心交谈,达到身、心、灵合一的至美境界,最后进入桶底脱落、一丝不挂的禅境。

说不清阿宝的文字属于哪一类型,《讨山记》差不多是她用三年的心血构筑而成。在台湾,这本书早已畅销,似乎还获过许多奖,大陆引进简体版后,很多有志的学人不免灵魂受到冲击,当我们优雅地品着咖啡晒着太阳,坐而论道时,一个弱女子早已身体力行,一头扎进莽莽深山,去体验什么是知行合一。深重的肉体苦难和高妙的内心感受如影随形,因此她的行文潇洒而又深沉,浪漫而又理性。她既然在没有任何经济保障的前提下,能把这条路走得如此深刻勇猛,她的文字理所当然地有一股狠劲,静则挺拔俊朗,动则穿云破雾。我们可能像读小说一样关注故事的情节,关心她的水蜜桃是否卖了个好价钱,担心她的官司是否能打赢;而她在梨山耕种时,感受那清辉明月,遗世孤寂的夜晚时,那是从心底流淌而出的美文;对身、心、灵的鞭笞和砥励之后,人生从此变得通脱散淡,字里行又间散发出人文哲学的芬芳;通篇的诗意和精致的绘画插页,彩虹般柔媚缠绵,轻巧舒展。有了这样的文字功底,她可以细至地描写种植、栽培、虫鸟、树种、建筑,读来不觉乏味,又成为不可多得的科普知识手册。

既然已经体味到生命的虚无,那么财富于她来讲可有可无,当一个人对生存问题深度触摸以后,会越过常人难舍弃的东西,直抵生命的内核。她放弃了去瑞士定居与男朋友长相厮守,那是一个连吸毒都由政府供给的国家,舒适安逸得让人骨头酥软。她害怕体验不到逆境中盎然蓬勃的生命感受,男友只好如候鸟一般在欧亚大陆飞来飞去。她不愿接受男友的馈赠,毅然举债耕种土地,无电无水的山坡,一切得自己动手,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竹子建造房屋。厕所绝不能用抽水马桶,在肥料能够被土地利用的前提下,追求舒适是人的本性,她居然用竹子搭成一个可以一边如厕一边观景,并且可坐可靠的新式厕所,其享受的程度可谓超五星级。快乐竟然如此简单,煤油灯容易被山风吹灭,照明的问题一度曾让她头痛,一只有罩的煤油灯会让她幸福洋溢。她自嘲当她带着三只流浪狗迁居药肥棚的情景,好似捡破烂为生的独居老妇。然而,优雅是发自内心的,白天她在高处施工时忍不住望着群山微笑!繁重的体力劳动让她的手变得粗糙不堪,剪枝后的手指贴近掌心无法伸直,指掌间的厚茧每隔几天得用磨刀石磨去。她似乎并不在意,她说她已经越过了精致艺术,只要这双手可用来写字画画,足矣!因为她不需要再去学弹钢琴,大自然的天籁之音每天伴随着她工作,催促她入眠。“金背鸠的鸣唱像低沉沙哑的Bass起音;而红头山雀则不明世事地吹着轻薄的口哨……”无数种类的鸟鸣虫啾演奏出来的交响乐或大合唱,成为阿宝梨山三年最美的享受。风乍起,那薄如蝉翼的榆荚载着种籽乘风旋舞时,所享受到的诗意境界,会让她忘记卖花苞时被人算计的不愉快。

阿宝是活得淋漓尽致了,用她那万般细致敏锐的触角领悟到了生命过程中的感动与感知。但是,在人与自然或开发土地的问题上,生命的冲突无法回避,阿宝实际上是没有找到更好的答案。因为在对生命作深层次思考时,是那么的束手无策,依旧找不到依据。在与土地亲密接触时为了尽一个农人的职责,痛苦和无奈始终挥之不去。她所能做到的就是,为了保持她的农产品的绝对“有机性”,在杀虫的时候,把对虫的用药慢慢凌迟处死改为用剪刀咔嚓一声腰斩,痛快地了结生命来使自己的内心得到稍许安慰。作为农人是敬业的,内心敏感而又脆弱的她,迫害生命的所带来的痛苦,只能在夜晚面对满天星斗时叩问苍天,慢慢消解。

(写于2004年,曾发表于《文汇读书周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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