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文字：博尔赫斯（二）

作者丨卓今

博尔赫斯3岁时，父母带他从他的出生地——外祖父家，迁至—幢高大宽敞的楼房里，那是一座花园楼房，花园里有山楂树和一架红色的风车。很难说他小说中的花园没有这座花园的影子。家里有大量的藏书，父亲专门设有一个图书室，博尔赫斯过早地开启智慧当与此有关。他在早年的一篇文章中说：“事实上，我的摇篮是在铁矛栅栏之后的花园一间拥有无数英文书籍的藏书馆。”

《神的文字》似乎昭示着作者的某种宿命，“我”被关入地牢，一个绝对不可能让人得救的地牢，那里暗无天日，只有狱卒从上面用铁滑车给“我”放下来水罐和肉块。还有一只被关在隔壁的美洲豹。这个“我”是个魔法师，博尔赫斯创作这个人物应当与他本人有着某种内在的关联。博尔赫斯晚年双目失明，作为图书馆馆长，算是呆在完美的地牢里。“神预见到天地终极时将会发生许多灾难和毁灭，于是他在混沌初开的第一天写下一句能够防止不幸的有魔力的句子。”(《神的文字》，博尔赫斯全集•小说卷，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神之所以写下它来是为了防止天地泯灭。但是谁也不知道这句话写在什么地方，用的哪种文字。“我”作为神的最后一名祭师，将会获得直觉到那些文字的特权。“我”向灵魂最黑暗的深处探索，要抓住最原始的记忆，找到同神汇合的途径。神的文字就写在美洲豹的花纹上，而这只美洲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和“我”一同被关在地牢里。实际上“我”日日夜夜和神的意志活在一起。祭师意识到了，神说出的任何一个词不能次于宇宙，少于时间的总和。这个词等于一种语言和语言包含的一切，人们狂妄而又贫乏的词。如此说来，任何现存的语言都只是语言本质的表象或者影子。人处在时间的沙粒之中醒来也没用，因为你的醒并不是回到不眠的状态，而是回到先前那个梦。如此循环往复，永无止境。等你真正清醒的时候，你已经死了。

人会逐渐同他的遭遇混为一体……有的人在光亮中见到了神，有的人在剑或一朵玫瑰花中见到了神。我见到的是一个极高的轮子，不在我的前后左右，而是同时在所有的地方。那个轮子是水，但也是火，虽然有边缘，却是无穷无尽的。它的一切由将来、现在、过去的事物交织而成，我则是这巨大织物中的一缕，而折磨我的佩德罗•德•阿尔瓦拉多则是另一缕。一切因果都在这里。(《神的文字》，博尔赫斯全集·小说卷，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

轮子象征着宇宙，祭师和他的变体，残暴的屠杀者，同时又是卡霍隆金字塔的焚毁者和保护者，化为宇宙的一部分，他只需念出那十四组字，就可以摧毁石牢，颠倒黑白，返老还童，为所欲为。但他念不出这些字，因为他记不起“齐那坎”——他的另一个杀戮无数恶的变体，刻骨的恨、本性的恶，阻碍了他的发挥。神早就设置了反破解的密码：人性的贪欲和暴戾。祭师读懂了神的文字之后才发现，这种破解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