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岳湘水丨东晋罗含《湘中记》中的衡岳湘水

2017-08-14 16:34:47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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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罗含《湘中记》中的衡岳湘水

作者丨甘建华

(东晋罗含诗意图①<中国画> 廖先悟  2011年绘)

东晋桂阳郡耒阳(今湖南耒阳市)罗含(292-372),字君章,号富和,是与陶渊明(约365—427)齐名的文人士大夫,名载《晋书·文苑传》。他撰写的《湘中记》(三卷),又称《湘中山水记》,是东晋地记的早期代表作,详细记述了湖南的山川、特产、民俗、古迹等,成为后世修志的范本。作为古代衡阳最早的文学作品,它文辞优美,句式参差,语调抑扬,清丽空灵,艺术表现力强,尤其以山水描写见长,为中国山水散文的形成作出了重要贡献。

唐代徐铉《成氏诗集序》称:“若夫嘉言丽句,音韵在成,非徒积学所能,盖有神助者也。罗君章、谢康乐、江文通、邱希范,皆有影响发于梦寐。”这一方面说明罗含对山水自然有着独特的感受力和高超的艺术表现力,另一方面,从把罗含与以山水诗文名家的谢灵运、江淹、邱迟诸人并提来看,罗含正是以其山水文笔为唐人所看重。罗含文学作品今多不传,《湘中记》全书虽佚,但内容广为古籍征引。

湘中,即今湖南中部地区,北至洞庭湖畔的岳阳,中经长沙、湘潭、株洲,止于雁城衡阳及耒阳境内,即今京广铁路、京珠高速公路一线。湖州师范学院鲍远航教授在《罗含<湘中记>考——<水经注>征引文献研究之一》文中分析认为:“《湘中记》必罗含居湘时所著,而当桓温封南郡公时,引罗含为郎中令(《晋书·罗含传》),已不居湘。《晋书》卷九十八《桓温传》:桓温‘升平中,改封南郡公’,而升平中(357-361),罗含已在朝辗转任职矣。太和四年(369),罗含为侍中,还尝奉帝命于山阳犒劳桓温(《晋书·卷九十八》列传六十八)。则《湘中记》当是罗含为庾亮、桓温僚属时,或任宜都太守时所作,即晋穆帝永和、升平年间(345-361)。”

罗含生于耒阳,宦游湖湘多年,谙熟湘中山水风物、故实传闻,记而为书,当在情理之中。由于历时久远,《湘中记》已经亡佚,其内容只散见于类书、杂史传记、前人注释等文献著作中。也有误作《湘川记》(《湖广通志》)、《湘水记》(《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当以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作《湘中记》为是。宋代《崇文总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元代马端临《文献通考》,均作《湘中山水记》,殆其全名。

从唐代徐坚《初学记》、宋代《崇文总目》、郑樵《通志·艺文略》、尤袤《遂书堂书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元代《宋史》《文献通考》的著录情况,及《艺文类聚》《太平御览》《太平寰宇记》《太平广记》《海录碎事》等书的大量征引来看,《湘中记》在南宋甚至到元代仍存于世。但明后诸书都无著录,显然已经亡佚。

晚清光绪《湖南通志》、陈运溶《麓山精舍丛书第一集·荆湘地记二十九种》、王仁俊《玉函山房辑佚书补编》、《说郛》宛委山堂本、《五朝小说大观·魏晋小说外乘家》、商务印书馆本《说郛》卷四《墨娥漫录》、黄奭《汉学堂知足斋丛书·子史钩沉》,均辑有罗含《湘中记》。

(东晋罗含诗意图②<中国画> 廖先悟 2016年绘)

郦道元《水经注》卷三十八《湘水注》,最早引罗含《湘中记》十条,其中有关衡州石鼓一条,人们最为熟悉。“又东北过重安县东。又东北过酃县西,承水从东南来注之”。“(临承县)有石鼓,高六尺,湘水所迳,鼓鸣则土有兵革之事。罗君章云:扣之,声闻数十里,此鼓今无复声也。”这一条现今可见于衡阳石鼓书院铭牌。又说:“湘水又径衡山县东,山在西南,有三峰。一名紫盖,一名石囷,一名芙蓉。芙蓉峰最为险峻,远望之,苍苍隐天。”讲到沿途汇入的支流,“有营水,有洮水,有雍水,有祁水,有宜水,有舂水,有烝水,有表水,有耒水,有渌水,有涟水,有浏水,有沩水,有汨水,有资水,皆注湘。”这里所说的宜水、舂水、烝水、表水、耒水,都在今日衡阳境内。

相传大禹治水,“功成刻石衡山”。这块石刻被后人称为禹碑,由于原刻在南岳岣嵝峰,故又称岣嵝碑。岣嵝碑的记载,最早见于罗含的《湘中记》:“岣嵝山有玉牒,禹按其文以治水,上有禹碑。”唐代大文豪韩愈、著名诗人刘禹锡均曾为此寻碑赋诗,之后许多人寻遍衡山也未曾见过此碑。直到南宋嘉定五年(1212),四川人何致游岣嵝峰,这块上古神碑才被发现,并摹刻于三峡夔门和长沙岳麓书院。现今的衡阳岣嵝峰禹王殿侧和石鼓书院廊桥禹碑亭,亦有此碑复制。

距离衡阳城区十几公里的雨母山,飞来石峰下有一帝喾祠,为国内唯一祭祀帝喾之处。帝喾为远古三皇五帝之一,三皇即燧人、伏羲、神农,五帝即颛顼、帝喾、尧、舜、大禹。据春秋战国时期所作《竹书纪年》载:“古有术器作乱,辛侯(帝喾)遂之于衡,来雨母山,斩其首。”后舜帝南巡,于此地建祠祀之。编撰于光绪年间的《湖南通志》引《湘中记》云:“舜南游,经此立祠,每祭有云气起。”

南岳衡山为我国五岳名山之一,国家级重点风景名胜区,七十二峰层峦迭嶂,气势磅礴,绵延八百余里,素以“五岳独秀”“宗教圣地”“文明奥区”“中华寿岳”著称于世。徐坚《初学记》转载两则,其一至今引为的论:“南岳衡山,朱陵之灵台,太虚之宝洞,上承冥宿,铨德钧物,故名衡山。下踞离宫,摄位火神,赤帝馆其岭,祝融托其阳,故曰南岳。周旋数百里,高四千一百丈。”其二与郦道元《水经注》不同:“山有三峰,一峰名紫盖,天景明澈,有一双白鹤徊翔其上。一峰名石囷,下有石室,中常间讽诵声。一峰名芙蓉,上有泉水飞流,如舒一幅练。”

位于祝融峰巅的青玉坛,坛基是一片平坦的大岩石,可容数十人。岩下有大小两石,小石仅有大石一半,中有石桥可通,桥极险窄,仅可容步。坛下有会仙桥,又名试心桥。《玉函山房辑佚书补编》中的一则笔记,证明罗含1500年前确曾到过这儿,《湘中记》的描述非常准确:“祝融峰上有青玉坛,方五丈,即仙人行道之所。”南岳七十二峰季军雷钵岭,山崖凸出两个长而圆的巨石,仿若开启的两扇门,从下仰视,两石浑为一体,又好似大门紧闭。《方舆记》说它“形如仓廪,有二户,一开一合”,故名石廪峰。《湘中记》云:“闭则岁丰,开则岁俭。”唐初欧阳询主编《艺文类聚》则载:“南阳刘道人尝游衡山,行数十里有绝谷,不得前,见三石囷,二囷闭,一囷开。”

唐代南岳高道李冲昭著《南岳小录》,后录入清代《四库全书提要》。其书记南岳五峰(祝融、紫盖、石廪、云密、天柱)三涧(灵涧、寿涧、洞真涧)之胜,叙山中历代迄唐道教宫观及道士飞举的传闻及遗迹,共记事38条。卷首自序称:“弱年悟道,近岁依师。洎临岳门,频访灵迹。遍阅古碑及《衡山图经》《湘中记》,仍致诘于师资、长者、岳下耆年。或得一事,旋贮箧笥。撮而直书,总成一卷。”其转述《艺文类聚》卷八十一云:“永和初,有采药衡山者,道迷粮尽,过息岩下,见一老公,四五年少,对执书。告之以饥,与其食物如薯蓣。指教所去,六日至家,而不复饥。”这是说的汉顺帝刘保永和年间(136-141),还是晋穆帝司马聃永和年间(345-356)的事情,现在已经不得而知。南朝宋谢灵运(385-433)因此作《岩下翁》诗曰:“衡山采药人,路迷粮亦绝。过息岩下坐,正见相对说。一老四五少,仙隐不可别。其书非世教,其人必贤哲。”南朝梁江淹《薯蓣》则说:“华不可炫,叶不足怜。微根偿饵,乘剑为仙。黄金共寿,青艧争年。君谓无妄,我验衡山。”

罗含关于家乡耒阳风物志的记述,北宋李昉等编撰的《太平御览》援引两则,其一曰:“耒阳文斤山上有石床,方高一丈,四面绿竹扶疏,常随风委拂此床。大旱则祷雨时应。”查阅历代耒阳县志、衡州府志及湖南诸种史乘,均不见“文斤山”之载,但清康熙《衡州府志》有“文清山”之说,只是不知是否彼此为一。文中所说这块似床的大石头,与四面长满随风而舞的绿竹,有一种非凡的动静相宜之美。“大旱则祷雨时应”,无疑赋予了石床一种神奇的色彩,增加了志怪诡异的成分。其二曰:“耒阳县北有蔡伦宅,宅西有一石臼,云是蔡伦舂纸臼。宅边有池,今池存宅废,臼迹犹存。”这自然是关于现今尚存蔡子池的最早记述。北宋乐史撰《太平寰宇记》,除了“蔡伦宅”这一条,另有三条,其一“耒阳县”:“本汉旧县。郡国志云:鳌山口即耒阳也。汉书地理志:属桂阳郡,因耒水以取名。按:耒阳县西有桂阳故城。后汉志云:建武中,自郴县移理耒阳,是此城。隋平陈改为耒阴县,唐武德四年复为耒阳县。”其二“耒山”:“在郴州,耒水出于此山西北,过耒阳县右,注湘水,谓之耒(河)口。”其三“耒水”:“经县东又北流,合湘水。”这些记述放在现在也是正确的。

《湘中记》文体骈散结合,具有六朝山水游记神韵,亦以野文逸事入书,人物、情节完备,既像寓言,又似小说。它有时通过释名来揭示山水的特点或位置,加强描写的情趣内容,如:“宿当轸翼,度应机衡,故曰衡山。”有时用生动的比喻,突出山水的主要特征,有引人人胜之致,如:“衡山、九嶷皆有舜庙,遥望衡山如阵云,沿湘千里,九向九背。”“湘水至清,虽深五六丈,见底了然,石子如樗蒲矣,五色鲜明。白沙如霜雪,赤岸如朝霞,绿竹生焉,上叶甚密,下疏寥,常如有风气。”有时利用色彩和声响加强描绘的力度,如:“(衡山)山有锦石,斐然成文;衡山有悬泉滴沥,声泠泠如弦;有鹤回翔其上,如舞。”“涉湘千里,但闻《渔父吟》,中流相和,其声绵邈也。”有时还化静为动或动静结合来写景,凸现景物的动感,如:“湘水之出于阳朔,则觞为之舟;至洞庭,日月若出入于其中也。”从所引诸例可见,《湘中记》描绘的山水景物,以清丽空灵为特征,很能体现乡土风物的幽美特点,这也说明罗含是带着欣赏、热爱的心理来写作的。

罗含之前的地记作品,大多记述地理形势、郡县沿革、水道分布、山川物产等内容,文学色彩一般不很浓重。而《湘中记》模山范水时,不但注意从视觉、听觉等方面加强表现效果,艺术表现力较之前地记作品有所提高,而且有时并不拘泥于写实,而是利用富于文学性的笔调引人入胜。如《水经注·湘水注》引罗含语:“(芙蓉峰)望若阵云,非清霁素朝,不见其峰。丹水涌其左,澧泉流其右。”这已不是具体的写实,而是一种诗意化的描绘,构造了一幅山水相得的优美画面。

(原载《衡阳晚报》2016年12月15日、《湖南年鉴·文献与人物》201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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