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阳光丨(二十五)荒原上的阳光

2017-07-09 10:15:53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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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上的阳光(长篇小说)

作者丨何顿

(二十五)荒原上的阳光

马民打了个电话给刘局长,把设计意图透露给了他。“我想设计得与众不同。”马民对电话那头的刘局长说,照搬周小峰的原话,“我们想把这个商场设计往古典意识上靠。我们不想搞那种大路货的商场设计,想在商场上出点味,搞点特色,如今特色很能抓住顾客的心。您的意思呢,刘局长?”

“那可以嘛。”刘局长说,“这种想法很好嘛,就是要讲究特点么。”

马民放下电话就给周小峰打了传呼,“你的思路通过了,刘局长同意我们把设计往古典方向靠。”他告诉周小峰,“你可以向他们布置设计任务了。”

“哦,那好。”周小峰在电话那边说。

马民放下电话,点上支烟,看着墙上的那幅《荒原上的阳光》,目光自然就落在那条牛上。马民很佩服周小峰,随便几笔就活画出一条牛的模样,那牛尾巴好像在那里甩一样,绝了。他想,我就是那条牛,我的爱情就是这片荒原。周小峰在爱情上很自卑,但现在,看来势,那个装模作样的邓小姐,可能和周小峰有故事发生。她实在长得不怎么样,可是周小峰喜欢她,这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邓小姐比周小峰的前妻长相差一筹。周小峰一向眼光是很高的,这个女人要不得那个女人要不得,怎么在她面前,眼光就出现了问题?他又想,这可能是缘分。那么自己同彭晓呢?这个关系就不能发展了?我有四天没和她联系了。我还要坚持一个星期不见她,要争取自己掌握主动,我不能被她吊着玩。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妻子开门进来了,手上提着从外面买回来的菜,脸上布满着热汗和红红的笑容,“你买了些什么菜?”他这么问妻子,看着脸上尽是笑容和汗水的她。

她向他报了几个很平常的菜,里面没有鱼和海带。

“报纸上说,小孩要多吃鱼,鱼是增长智力的。”他对妻子说、“另外还要多吃海带,海带里面有一种碘,碘对人的大脑很有好处,小孩子缺碘就会变得痴呆。你懂不?”

“我晓得,你又不是没说过。天天不愿意吃,排骨炖海带她都吃厌了。”

“你可以做凉拌海带丝,放点生姜和大蒜仔,切碎切碎。”“我做出来不好吃。”

“认认真真去做保证好吃。”马民说,“这又不难的。”

妻子瞅着他:“你横直责备我。你自己又不做!”

“我尽是事,你又不是不晓得!”马民真想发火,“我要给你请保姆,你又不愿意要,你自己又不认真把饭菜做好,所以我不想回来吃饭,跟你讲明的。”

“我做不好,你自己不晓得做?”

“我赚这么多钱,你在屋里没事,你还要我伺候你?”

“我不要你伺候。”妻子说,表情生硬了起来,“你莫以为你赚了钱就蛮了不起。”

“我今天就跟你请个佣人来……我让你轻松点还不好?”

“你莫请来啊,你请来我就把她赶出去。”妻子大声对他说,很认真的样子。

马民开着车到湖南宾馆时,小廖还没来,而他是安排小廖招呼周小峰他们几个人的。马民不吭声,在房里静等着小廖,心想小廖可能在外面接了什么小装修业务,这一向他表现出神出鬼没的样子。快中午时,小廖骑着摩托车来了。“你这小鳖,”马民很火地瞪着他,当着周小峰和张眼镜骂道。“你不听调排,我要炒了你的就鱼。”

小廖张开口望着他,马民继续凶道,“你以为你的翅膀就硬了?

你还想在我手下玩下去不?”

小廖把目光移开了。周小峰说:“马民,你甩什么老板脾气?”

马民感到自己今天的心情特别坏,这种坏心情来源于他妻子。

他感到自己拚命干,为此奴颜媚骨的样子去讨好甲方,无非是要把业务接到手,仔细一想却不知是为了谁,心里就特别感到没意思。有的人是为了爱情做事,有的人是为了事业奔忙,有的人是在追求理想。他为了谁呢?他心里知道,他只是想看着银行里钱的数字不断往上涨,仅此而已。你们都有一个正常女人做妻子,我背后却是一个思想异样的女人。他想。“我不喜欢别人背叛我,”他说,继续瞪着小廖,“你如果想自己干,我不留,把手机和摩托车留下来,只管走你的路就是,不然你就得忠实于我。干么拿着我的钱去干自己的事情,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情没有,你自己说?你还想玩我?我真的要喊两个人‘修理’你一下。”

“我又没干自己的事,”小廖被他说得脸上发白,“这两天是我屋里有点事。”

“我相信你那多罢?”马民说,“反正这半个月,你就在这里伺候他们。安排饭菜,宵夜。他们需要什么你就跑腿,他们不喊你,你就坐在这里,别的地方不要去。你如果不听,你就把手机和摩托车留下走人。”

小廖抬起头笑了笑,那是种很尴尬的让人同情的笑容。

“算了算了,”周小峰指责马民,“你尽讲空话干什么?你蛮喜欢讲空话了啊!”

马民发了几句本来想对妻子发却终没有发出来的火后,心情又好了点。“你去买两个西瓜来,”马民对小廖说,声音柔和了许多,“马上就去。”

小廖低着头离开后,周小峰一本正经地对马民说:“你怎么对他这么恶?他也是个男子汉,你要给他留点脸。”

“我交代他一早就来,他搞到这个时候才来,还是我打他的手机,不然的话他还可能不得来!你看我有火不?你怕我想对他发脾气?这是他自己不自爱。”

“那你也不要当着我们的面说他,你搞得他好没面子罗!你这只会促成他更加和你离心离德。”周小峰说,“你以后在这方面要注意点,你莫太不把他当人了。”

“我心里有底。”马民不想听周小峰的赐教。

马民在这里是个多余的人,他们一心埋在设计里,眼睛不是盯着窗外的天空苦想,就是望着纸张动脑筋。马民也不想打搅他们的思路,只是坐在床上翻翻资料,看看从服务台上拿来的报纸,当然是找花边新闻看。这天中午,他睡了个午觉起来后,就强烈地想同彭晓打传呼机,想见到她的愿望是那样强烈,感到生活中没有她,这个世界就空空的了。他在手机上按了彭晓的传呼机号码,并在背后加上代号“96”。这个时候,邓小姐敲门进来了——那个戴着一副眼镜长一张老鼠脸却被周小峰视为不俗气的女大学生——脸上布满了俗气和不好看的笑容(一口不齐整的黄牙),同马民打了声招呼就径直走到周小峰的身旁。周小峰正坐在桌子前,勾着头一心画着商场效果图,没有注意她找来了。“你好啊,”邓小姐站在他一旁声音甜甜地说。

周小峰当然就抬起了头,并放下了手中的画笔。“你怎么来了?”周小峰问她。

“来看你呀,”邓小姐斜睨着他,“不欢迎?”

“欢迎欢迎,”周小峰说,站起身为她泡茶,“坐罗坐罗坐罗。”

他一连说了三个“坐罗”。

邓小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后,两边望望,“你们好忙埃”她说。

“我们在画图纸,”周小峰讲废话,把茶递到她手上,“搞不赢。”

“我就是来学习的,”邓小姐假惺惺地一笑说,她是说给盯着她的马民听的。

“全身心地在忙这事。”周小峰说,一双外突的眼睛直视着她的老鼠脸,“想跟你打电话,又确实太忙了,就没跟你打。你来了,我很高兴。吃过晚饭再走,”现在还只三点钟,他就留她吃晚饭。马民觉得很好笑,当然就“嘿”地一声,接着就嘿嘿嘿嘿嘿地笑了。马民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周小峰是个聪明人,从马民的笑声中立即就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蠢气。“马民,你这样笑做什么?”周小峰有意见地看着他说,“不过就是讲了一句宝话不罗?也不值得你这样敞开喉咙笑!”

“你讲了一句宝话?”马民装作不知道,“我没听见,你是讲什么宝话?”

周小峰当然不会把自己讲的那句宝话复述一遍,“讲你是个猪。”周小峰反感他笑容满面的神气,立即就开口骂了句。

若是换了别人,马民会奋力反击,但是他不计较周小峰。他又笑了笑,“你实在是个有修养的读了很多书的副高级设计师,”马民不生气,“怎么一开口就是痞腔?”

“就是要骂死你这个家伙,你剥削我们。”周小峰说,“我们会对你有好话哎!”

这个时候马民的手机响了,“我好久剥削过你周小峰?我这一世就怕了你。”马民笑笑说,对手机里“喂”了一声。马民一听是彭晓的声音,脸上那种无所谓的笑容即刻就变成了亲切的笑容,“你好,好像有一年没跟你联系了一样。”他开着玩笑说,“你还好吗?”

“我没什么不好。你呢?”

“我在忙着一笔四百万的业务,”他加了一百万,“现在正组织人设计图纸。在湖南宾馆包了两间房子,这几天天天守在湖南宾馆。你还好吗?”他刚把后面这句话说完,立即就想起已经问过这句话了,忙变成另一句话说:“我是说你现在在哪里忙?”

“在家里。”她说,“刚进屋。”

“在屋里休息?”

“是的,外面好热的。”

“我请你晚上出来玩,想出来吗?”

“我随便。”

“莫说随便,这句话让我听起来没有信心。你说你想出来玩不?”

彭晓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在哪里?”

马民想了想,“我索性五点半来接你,可以吗?”

彭晓没吭声。

“你不同意?”马民问。

“好吧,你来前再打我的叩机。”

马民说了声“好的”就收起了手机。周小峰眼睛发亮地看着马民,“哎呀,你硬是和她勾搭上了么?!”周小峰笑笑,“你不怕你老婆跟你离婚哎?”

马民一笑,“莫抓着我‘沤’,我本来就是从坛子里拿出来的,再‘沤’也就是这样子了。”马民说,递支烟给周小峰,“我们都是洞庭湖的老麻雀了,经的风雨多。”

这个晚上对于马民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他体尝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爱情,这无疑是真正的爱情。他和她都不怀疑爱情的真实性。他们是那样投合,以至都不能择地就在汽车里干开了。事先马民是不敢抱这个指望的,而彭晓也不想这样,但事情却发展到了那一步。你有时候在外面寻找业务,这里碰钉子那里碰钉子,当你筋疲力尽,不去想这些东西的时候,业务却来了,就是这个道理。那天晚上,马民并没有想过要占有她,他甚至都不敢往这方面想,他怕自己想多了又得不到她而产生绝望感。我们都不想产生绝望感,我们都在回避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因为绝望感是能让人窒息的。我们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就想活得好一点。马民就是这样想的。“大家都去赚钱,为什么?”马民那天晚上非常理直气壮地盯着彭晓,“就是想活得好一点,而钱就能让人活好。你得承认,你承认也要承认,钱虽然买不到爱情,但它可以买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物质,而这些物质给你带来的不仅仅是快乐,还有你的存在价值。你有钱,你就可以买轿车;你还可以自己不做事,雇用别人的智力和体力,我就是这样干的。你没有钱,你就只能用两条腿走路,你就只能打工。为什么现在的人,个个都在谈钱,不谈理想了?就是因为钱可以改变你,甚至改变你的一切生活。现在的人都物质化了,不要以为这是退化,我看这是一种进步。大家都知道钱的重要,这个国家才会富强起来。”

“你的思想跟别人不同,我觉得你的话听起来更真实,马民。”

“我是个说真话的人。”马民大气地一挥手,“我不必要讲假话,没有人领导我,我不存在要低三下四。”他想起自己在刘局长面前显得很不够志气,就改口道,“只是有时候我为了业务,奉承别人几句。这叫作做一个钩子钓鱼。我是钓鱼协会的,你怕我真的是白当马大猪!钓鱼的人总是先打‘窝子’,然后放下钓杆,等着鱼来咬钩。”

“我当然知道你不叫马大猪。”彭晓笑得极好看,“你叫做马钓鱼。”

两人是在银苑吃饭时说的这番话,接着两人就去唱卡拉OK。

“我今天想唱卡拉OK,”马民对身旁的彭晓说,“忙了几天,想和你一起轻松轻松。”

“那我们到霸王花娱乐城去唱卡拉0K?”彭晓说,“那里的音响效果不错。”

“在哪里?”马民问她。

“在展览馆旁边。”

汽车就直朝展览馆飘去。“一个人累了就要轻松,”马民对她讲着废话说,“卡拉OK是一种自娱自乐的东西,它可以让人放松一天的疲劳。我们都活得太累了,你说呢?”

彭晓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到了马路上。

汽车在霸王花娱乐城的门前停下了。“就是这样的地方?”马民有点看不起的神气问她,“我还以为是什么新开辟的高消费娱乐场所呢。”

“别说空话,马民。”她说,脸微微一红,率先打开车门下了车。

马民感到自己这句取笑她的话说重了,有点后悔。他下了车,锁了车门,望上眼深蓝一片的天空,又望一眼霸王花娱乐城的外观,觉得外观上虽然不显得豪华,也不那么难看。门前一片灯光,门口站着一个肩上挂着绣有“霸王花娱乐城”,黄底红字绶带的小姐,小姐摆出一副恭候顾客光临的形象。两人从小姐身边走过去时,小姐对他俩微笑一下,表示欢迎。他俩径直步入了一个门上写着2号的包房,房里靠墙摆着一排拐角人造革沙发,一个茶色玻璃茶几,一台二十五寸的大彩电和两个音箱。室内开着空调,马民和彭晓坐下后,服务小姐走进来打开电视,把线接好,这才转过头来问他们需要什么。“来两杯菊花茶,”马民把背伸直说,“再来碟马奶葡萄。”

小姐走出门后,马民就把背靠到沙发背上,望着彭晓,彭晓把歌谱本递给他一份,自己就拿起另一份寻找自己熟悉的歌曲。

“我帮你点《把根留住》?”彭晓说。

“可以。”马民淡淡一笑,“这是我的拿手戏。”

“你还唱什么呢?”彭晓偏过头看着他。他也瞥着她,她的瓜子脸蛋白白的,脸颊上嘴角旁的几条细小的血管朦朦胧胧地呈现在他眼前。她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地扭开了脸,又埋下头翻看歌谱单。他心里真想伏下身去亲她,他迟疑了下说:“还唱一首《中华民谣》。”

“你还蛮晓得唱流行歌曲吧?”彭晓笑笑,又抬起她那张好看的瓜子脸,目光温柔地瞥在马民脸上。马民充满激情地迎接着她的目光,为此他的一张脸都在颤抖,这种颤抖也许别人感觉不到,但马民却感觉到自己这张成年男人的脸在颤抖,不是脸上的皮肤在颤抖,而是皮肤下面的肌肉在微微地颤栗,甚至是在跳跃。他赶紧扭开了脸,他怕她感觉到他脸上的败相。他一避开眼光的对视,就感觉脸上的肌肉不再颤栗了。他觉得刚才自己神经很紧张,他做出精神为之一振的样子说:“我在卡拉OK厅玩得多,听都听熟了一些流行歌曲。等下我们一起唱《明明白白我的心》可以不?”他以为她不会同意,但她娇媚地点了下头说:“可以。”

马民注意到她说“可以”时眸子一亮,像里面有电一样。马民原计划今天对她冷淡一点,这种冷淡就是不向她表述什么,只是随便玩玩笑笑,以示自己很轻松。马民不想再让她看到他爱她爱得不得了的样子,马民想把感情冷处理,想让她热起来,或者说,万一她不热起来自己也不至于那么吃亏。一个人的感情不能太具体了,太具体了会害了自己。马民这几天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一开始他就没有表现出几天不见了而派生出来的应有的热情,反而是那种平缓的表情,好像只是两个关系好的朋友相见而不是一对情人相见似的。此刻马民心里一紧,把握不住自己应该采取什么战略了,是推动自己向她发起进攻还是继续保守这种心境。他觉得自己没有力量把握她,我看她怎么发展。他心里说,我应该掌握主动。两人开始了唱歌,一支歌又一支歌。马民边唱歌边抽烟,边和她说话。马民唱《中华民谣》“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我在风雨之后……”他唱得很动情,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寂寞的我在风雨之后”。为此彭晓还为他特别鼓了掌,又要他唱了一遍(她为他点的)。当他第二次为她唱这支歌时他的情绪更调动起来了,仿佛河里的水涨上来了一样,当他唱那段“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时,他觉得自己同壮士一样一去不复返了。他的感情一下子就涌到了他那只未拿麦克风的手上,那只包蓄着爱情的手一下就逮往了彭晓的手,并且紧紧抓着。“我真的很爱你,我并不想说这句话,但我还是说了。”他一脸深情地看着她,“你看我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一句实话。”

她看着他的眼睛,她只是看了眼就迅速把目光移开了。“我觉得我快被你的目光焚化了,”她低声说,“我也爱你,马民,真的。”

他一下把她抱住了,“我太高兴了,你今天真的让我幸福。你说了你爱我,这句话让我幸福得想去死。”他用这种方式表白他的爱情说。“有你这句话……”她迅速用手堵住他的嘴,“又想说死是吗?”她睨着他,“你死了,那我去爱谁?”

“你真聪明,彭晓,你真聪明。”马民说,“我确实想说这句话,你把我这句话堵在嘴里了。我太爱你了。”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我从没想过我会有……”“会有今天?”她打断他的话说,很聪明的样子斜睨着他,脸上笑靥一闪。

“是的是的是的。”他一连说了三个“是的”。

两人离开卡拉OK厅时是十点多钟,这对于他们来说,回去还嫌太早了。两人就开着汽车往郊外奔,“我们兜兜风,”马民一脸快慰地说,“我今天不想睡觉,”“我也不想睡觉。”她说。

“很高兴你说的这句话,”马民说,“我们把车开到荒野上去看看月亮?”

“月亮代表我的心,”彭晓笑笑说。

“那我就看看你的心,”马民说,汽车上了五一路后,他加快了速度。

汽车载着他俩很快就摆脱了城市,朝着浏阳那个方向奔去,一下子就驶出了四五十公里,汽车驶到了一片两边都是田野的简易公路上,这里的空气里飘扬着稻谷的芳香,充斥着青蛙的喧嚣,还夹杂着蛐蛐的叫声。“这就是大自然,”马民觉得可以停下车了,“大自然是我们的母亲。我们现在来到我们母亲的怀里了。”他说着这话时,他的母亲就真的出现在他视野里了,他看见他母亲从田野那头的黑暗处走来,脸朦朦胧胧的,目光暗幽幽的,直朝他走来,他简直一惊。一个椭圆形月亮的夜晚,他把视线抛到那轮要圆不圆的淡黄的月亮上,“我小时候听老师说了嫦娥奔月的故事后,一看见月亮就蠢想,嫦娥为什么要奔月呢?月亮上又没有人,她一个人住在月亮上不害怕吗?后来才知道这是神话故事。”

“我小时最喜欢听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她说。

她怕是想当公主,他想,一笑。“我小时候,我爸爸从没有闲心同我们讲故事。”马民回忆他的小时候说,“所以我小时候的故事都是我妈妈说的,我妈妈最喜欢讲小白兔的故事,今天说这只小白兔的故事,明天又讲那只小白兔的故事,从小白兔的妈妈讲到小白兔的爷爷,讲小白兔的爷爷怎样奋不顾身地同狼斗,把一只小小白兔从狼嘴里抢了出来。后来我听得乏味了,我就再不听我妈妈讲小白兔的故事了。”

“你妈妈喜欢你这个儿子吗?”

“我妈妈最喜欢我,但我母亲是个很柔弱的女人,她很害怕我父亲发怒,她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作斗争。”马民说到这里的时候,妻子的形象清晰地闪现在他眼里了,妻子不正是自己母亲的翻版吗?他想到这里,看一眼月亮,很抵触妻子身影闪现地吐了口痰,又瞧着彭晓那张在月光下显得很美的瓜子脸。“我的这一生其实是很可悲的。我的今天虽然比起我们同时代的一些人来说,似乎有些成功,但这又算什么?我一想起自己的妻子,想起自己忙忙碌碌的,有时候真觉得自己不知是为谁忙碌!大凡一个人忙碌都有明确的目的,我变得纯粹是为钱在忙碌了,而钱,我可以说养我下一辈子的钱都赚足了……”“马民,我们说点别的话题好吗?”

“这些话,我也只是同你说,同别人,我是不说这些东西的。”

“真的,你只是同我说?”

“现在的人,谁还会去关心你想些什么?”马民说,“现在的人都生活得表面化了,甚至都生活得物质化了。文学、哲学和艺术都成了没有人去讨论的东西,开口就是在哪里发财,开口就是在哪里赚钱,你看烦躁不烦躁?”

彭晓笑了,“马民,我觉得你和一些商人不同,你脑壳里装的东西,比我接触的那些商人深些。我觉得有些商人,赚了几个钱,就自以为是个人物,变得好浅薄的人。”她的目光在月光下闪着青辉,她的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你是我第二个真正动了心的男人,我不骗你,我想回避你,但是回避不了。你一分手就把我摆几天,甚至一个星期都不打我传呼机,我都觉得你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爱我……”马民深深地出口粗气,“我很爱你。我真的在想,我要和我那个神经老婆离婚,和你重新组织一个家庭。”他捧起了她的脸,“我还从来没有这样成熟和认真地爱过一个女人。”他换一个姿势坐好,把她迎面搂在怀里,他把她的脸扳过来,开始试探性地吻了她一下,又吻了她一下,然后长久地痴迷地吮着她的嘴唇了。

她马上发出了焦急的气喘声,那是一种情感调动起来了的声音,“马民,马民,”她做出了女人在这种场合下应有的反应,“我真的要崩溃了。”

她当然就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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