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伟话立伟

作者丨何立伟

（胡立伟书法诗词作品）

十多年前，我应约在台湾的报纸上开漫画专栏，一开竟开了八年。我笑称是“红旗插上台湾岛”。后又“出口转内销”，在各地报刊上时有笔墨，遂在作家的名头上，又还冠了顶“漫画家”的帽子，滑稽，但也觉得好玩。赵元任先生是大学者，通才，最大贡献是语言学，而他称搞语言学“只是好玩”。好玩的态度我喜欢，因好玩无功利，率性天真，庶几玩得出名堂来。

忽一日有朋友对我说，咦呀你不但写文章画漫画，没料到你还玩书法，字写得那么好，还挂在人家饭店的墙上了!我吃了一惊。我玩的东西是不少，却还玩不到书法上来。因我的字写得极丑，自嘲是“猫呕出来的”。书法，我只可敬而远之矣。这误会实在太大，遂连说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是搞错了!那朋友道，怎么会搞错，明明是你的字，写的是唐诗，落款是“立伟书唐人绝句”。怎么你还不认帐?太谦虚了吧你!

是有过这样的事，我的漫画被人制成工艺品，挂在阳溯的一家酒店里，被出游的朋友看到，回来告诉我。又有某企业制贺年片，亦是盗用了我的漫画，也是被朋友看见。难道这一回又是……?不可能。漫画是因为我画了方有可盗，书法我可是没写过，从何盗起?盗名?我的名有何可盗?真是奇怪。遂同那朋友一起去了那家饭店，一看墙上，果是镜框子框了书法条幅，又果是“立伟书唐人绝句”。我一时傻了眼，名是我的名，字非我的字。我跟朋友说，未必还有与我同名姓么?把老板叫来一问，方知书者名虽同，姓则异。此书家胡姓人也。我自此知道，长沙还有一位胡立伟，书家，行书写得煞是好看。

后来我到湖南省画院参加几回美术界的活动，在那里得见胡立伟，他即是画院的专职画家兼书家。双方点头一笑，仿佛神交已久。原来他也时常遭人误会，说在某某报刊上拜读了他的文章同漫画。他只好解释，彼立伟非本立伟，我们皆有“冤案”在身，又皆沾了对方的“便宜”，于是亲切异常。又一日胡立伟带我到他家里喝茶聊天。他有两个画室，一个在家中，一个在画院，我都去看了。胡立伟是极勤奋的画家同书家，两个画室俱挂满了他的作品。他的山水画与人物画皆清秀，同他的长相相去甚远。原来浓眉大眼轮廓粗放的汉子，亦不失一颗精致玲珑的艺心。他跟我也是校友，师大美术系毕业，师从曾晓浒等名家，但他的画风与乃师大不同，自有他长年摸索出来的风格。我觉得他追求的是一种恬静淡泊的山水画境。在上溯古人胸臆的同时亦表达现代人的生活感受。他也画了些浴女，但热闹的人影里，亦是透出一种安谧来。与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意趣一致，声响之中是一个“静”字了得。绘画必有一技之长于他人，方能在艺坛上独立门户，凡大匠莫不如此，或在题材上，或在笔墨上，或在构图上……总之面目是自己的，与众有别，谓之风格。胡立伟的湘女总是放到林泉幽谷中，从人体之美与自然及四时之美互为映衬，这两种韵律在宣纸上流动，产生天工造物的美的张力，这或许正是胡立伟要追求的一种意趣，也正是他努力的个人化的造境。他这种将人物画与山水画融为一体的营造，我想总有一天会形成显著的胡氏面目，区别于他人吧。

他的篆刻也是刀法有力，布局有致。他的书法作品里我以为写得好的是行书，他知道书法的道太深，一切习字过程皆是积累，又皆是探索，须“阅尽春色”，方能有自己的风景。他是发愤努力，让自己一步步接近心中的目标。他的书画作品得到黄永玉的首肯。黄永玉尤对他治的印夸赞不已，称他是“扪蛇屠龙之手”“好快刀”。这不容易。那老先生眼界高，心气傲，夸人极难。我没有资格夸赞胡立伟，但我仍是喜欢胡立伟书画及人品，胡立伟我从他言谈中感受到，除了用功，还有一种难得的心态，就是不急不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埋首挥毫，在功夫日渐长劲中，不只是得技，更是得道。这才是大出息。

得技何难哉，得道才真是无远弗届!

(作者系湖南省作协副主席、长沙市文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