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的乡愁

文丨裴建平

春节前几天，老迈的岳父忽然失踪了。

听到这消息，我和老婆立即赶往岳父家。进门，只见岳母瘫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岳母说，老家伙是早上出门的，中饭没回来吃，晚饭没回来吃，等到现在，也没见他的人影。

我抬头看了看钟，现在已是晚上九点多了。

这时，老婆忽然失出了一个中年妇女应有的从容与优雅，搂着她娘，哭啼不止，爸爸会到哪里去呢?

老婆的失态是有理由的，岳父已经八十六了，平日很少出门，出门就得拄拐杖。

一个耄耋老人，能去哪里呢?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着我，以及陆续赶来的岳父的其他儿孙。

经过认真分析，我们认为至少存在以下四种可能：一是在院子里某户人家打牌，二是到老同事们串门去了，三是在街头迷路了，四是忽然中风被好心人送进了医院。

我们立即分头寻找，很快前面两种可能被无情地排除，只剩下迷路和进医院两种可能了。事情越来越严重，我开始拨打120，120说，他们今天共接来了五位病人，有出车祸的酗酒的煤气中毒的，没有中风的八旬老者;又打110，110说，今天治安情况良好，街巷风平浪静，他们还没出警呢。

大冷的天，他腿脚又不方便，会不会有其他意外?更糟糕的结果都被我们想到了，恐惧阴云一样盘旋在我们头顶，挥之不去。

正手足无措，忽然，我发现岳父家的洗衣机上，躺着一张窄窄的纸条。拿起一看，上面有一个电话号码，区号为0730。纸条是岳父留下的。老婆立即打了过去，对方说他们那里是汩罗。汩罗?!那不是岳父的老家吗?老婆自报家门，然后问，我爸爸来了没有?对方说，来了，一个人坐班车来的呢。

听到这消息，一块巨石从一家人心头轰隆落地。石头落地了，我们的心却没有平静。岳父离开老家汩罗已经七十多年了，故乡也没了一个亲人，他为什么忽然去了那里?

两天后，他儿子赶到汩罗，将老人接回了家。刚进屋，悲喜交加的儿女们便开始指责他：你怎么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你也不看看多大年纪了，出了意外怎么办?要去也应该跟我们讲一声呀，怎么可以不声不响地走?

面对儿女的追问和愤怒，老人只是浅浅地笑着。他说，我早就想回去一趟了，再不走，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很欣慰很释怀的样子。他说，到老家的第一件事是，我在爹娘的坟旁坐了好久，我对他们说，爹呀，娘呀，我回来看你们了。说到这里，岳父的浑浊的眼睛里，呈现出梦幻一般的色彩。我怦然心动，忽然想起了余光中的诗：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母亲呵在里头 ……

显然，老迈的岳父染上了乡愁。尽管他离开故乡七十多年了，但故乡的青山绿水、瓦屋窄巷、翠竹芭蕉，却一直蜇伏在心灵的某个角落，让他魂牵梦绕，让他难以割舍。我们忽然自责起来，平时以为，让父母吃饱穿暖，给父母买东买西就算是孝敬了，但我们常常忽视了他们的内心和情感，更不用说乡愁了。

乡愁，多么芬芳迷人的情感!它与血缘亲情和一方水土相偎相依，使人内心温润柔软。它让我们明白了生命的根源和延续，而每一个身在异乡的人，其实都是故乡舒展开来的一部分呵!

除夕夜，我对岳父说，以后每年春节，我们都陪你回一次老家。好呀，岳父皱巴巴的脸桃花一样盛开，兴奋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