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窗外

2017-05-01 13:36:56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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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

文丨凌鹰

我是在世界的里面还是世界的外面呢?如果一只窗子就可以把我们与某种事物隔离的话,我不知道我是在隔离之内还是在隔离之外?现在,我就住在湖南永州市一个叫零陵的古城里,准确地说,我是住在零陵古城一条叫黄古山中路的一座艺术小院里,这座小院就是我要在这里拿薪水养家糊口的永州市群众艺术馆。我就住在群艺馆进大门的右边传达室的二楼一套两居室的房子里。其实这里也就只有二楼,没有三楼。到了三楼就是一个平台了,平台上盖着一层为我防漏隔热的石棉瓦。平台上还有一块没有盖石棉瓦的地方,它的下面就是进入我们群艺馆小院的传达室过道。这块没有盖石棉瓦的平台上散乱地丢满了碎石木料和一些杂物。来到我住处的朋友们上来看到这个空地,都情不自禁地向我表露出他们对我的羡慕,说这块空地只要好好收拾一下就可以用来种一些庄稼或者花朵。还有一些朋友说,夏天的夜晚可以在这上面摆一张桌子喝酒品茶。我不否定他们说这些话有几分道理,但也更不能否定他们这些话里面善意的调侃意味。

除了上班、应酬,除了跟朋友们一起在窗外某个酒店或者夜宵摊喝酒,我几乎很少离开我这个两居室的房子,我几乎基本上就被我这个房间那个紧临黄古山街道的窗户隔离着。我从住进这个房子的第一天开始,就喜欢上了这种隔离。

刚搬进这个房间的时候,我的电脑就摆在那扇紧贴着黄古山街道的窗户下。那时候,这扇窗户的防盗窗上还悬挂着一幅广告牌,那是我们群艺馆的艺术学校的一幅招生广告。广告内容是几张舞蹈剧照,几个我不认识也不可能认识的女孩子在那里舒展着她们看起来还比较顺眼的舞姿,这些女孩子的腿都很修长白皙,面容也很清秀。她们就那样日夜在我的窗前保持着她们那个永远不变的舞姿,像几只受伤的白鹤,遮挡着我窗户前面一些正在不断变化着的事物和景象。坐在电脑前,我只能透过窗户边缘的空隙,透过这个粉艳的招生广告没有被遮住的空隙,去窥视我窗外的行人和一些店铺的热闹与寂寥。这个站着几只白鹤一样的小女孩的广告牌虽然挡住了我向外观望的视觉,但是却无法封闭我的听觉。因此,一些五花八门的声音便透过我窗前这个广告牌的空隙,从那些舞蹈女生静止的舞姿和身体内部穿透进来,传进我这个小房子里。这让我感觉到,窗外的街道仿佛就是一条流淌的河流,那些乌七八糟的声音就是不停地流淌着的污泥浊水,我这个窗口就是一道决堤的大坝,我的房间就是大坝下的一个深潭。那些有用和没用的水就那样顽固而又不可阻挡地通过我窗前的决口流进了我这个深潭里。于是,我每天就这样被那些干净和不干净的水淹没着,我每天就在这些干净和不干净的水里漂浮着,像一条严重缺氧的鱼。

最初住进传达室二楼这个房子里的时候,我确实非常讨厌从窗外挤进来的那些乱糟糟的声音。它们就像寒冷的北风一样,吹打在我的肌肤和内心里,让我感到一阵阵寒冷。

那是由很多种声音混合而成的声音的流水。最初那段时间,我总是愚蠢地想,什么时候我的窗外才能安静下来啊?事实上,城市能安静下来吗?要是城市安静下来了,那还叫城市吗?所以,我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知道这种声音的流水永远不会干涸,我就不再抱怨了,我就常常站起来,站在我的电脑前面,透过窗前的空隙去看窗外的那些声音。我认为声音是可以去看的,是能够看见的。我坚信这一点。我看见我的窗外到处飘荡着五颜六色的声音,它们一直就在不停地流淌着,膨胀着。正是这些声音,激活了这座城市。如果看不到这些声音的波涛,一座城市就开始走向死亡了,一座城市里的人就要走向死亡了,一座城市的所有事物就要走向死亡了。

只要一座城市还到处飘荡着五颜六色的声音,这座城市就还活着。所以,每次站在窗前,看着那些声音在街道上到处行走,我就觉得我希望自己的窗外安静下来的想法是多么的荒唐。于是,我开始平静地坐在从窗外流淌进来的声音里,做一些有用和没用的事情,直到自己筋疲力尽,才上床睡觉。那时候还是冬季,天气还很寒冷,我躺在床上,那些声音依然不知疲倦地从我窗口的边沿流进来,就像一床湿淋淋的棉被一样覆盖在我的身上,冰凉而又沉重。

当然,更多的时候,我是很晚才入睡的。我已经多年养成了熬夜的坏习惯。我喜欢熬夜不是因为期待午夜的清静,我知道午夜也是不可能清静的,哪怕凌晨,哪怕黎明,我的窗外都不可能清静,因为这个城市永远在活着。只要一坐城市还有密密麻麻的声音,这座城市就还活着。因为,每一座城市都是靠声音喂养着的,没有了声音的喂养,城市马上就会被饿死。

午夜,窗外的车子还像鱼一样在街道上游来游去。关店门的卷闸门打出一个悠长而又疲惫的哈欠。不知是正在回家还是刚刚从家里出来的行人的脚步还在我的窗外回响。不远处的夜宵店铁铲和锅子的碰撞和摩擦声尖锐而又慵懒。偶尔有一个两个癫子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喊叫或怪笑。。。。。。声音还在我的窗外持续,还在所有临街的窗外持续。绝大多数人已经入睡,少数人开始起床,开始走出他们富裕或者贫寒的家门。沉睡与清醒就这样永不间歇地在所有的窗内和窗外交替轮回,然后转换成不同的声音,然后这声音又转换成一种喂养城市的食物。

我在我的房子里坐着或者打着瞌睡。我在我的房子里忙着或者闲着。我在我的房子里等待着或者躲避着。傍晚的窗外,午夜的窗外,凌晨的窗外那些五花八门的声音就这样被我送走了。而我和这座城市还得继续被这些声音激活或者淹没。

斜对面的黄古山菜市场,总是在我实在疲惫的时候提醒我,马上又要天亮了,或者已经天亮了。因为我听到了鸭子的叫声,听到了买菜的小贩说话的声音。我感到奇怪,菜市场不可能不卖鸡吧,怎么就听不到鸡叫声呢?难道那些鸡还在睡觉吗?那些鸡怎么就不能意识到自己很快就要成为这个城市的人们的美食了呢?那些鸭子为什么要那么尖利的喊叫呢?它们是在绝望地呼救还是在麻木地歌唱?在一个个凌晨,鸭子的叫声让我总是无聊地感到费解。

然后,我便在人们开始起床的时候开始入睡。我就这样以颠倒的方式看着我的窗外一些我已知和未知的事物的一次次轮回。

(本文原载《散文》杂志201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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