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丨屋顶上的水怪(四)

2017-04-28 22:07:47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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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上的水怪

作者丨裴建平

(四)

王红娟重新被人注意,是在她别出心裁地用电报号码翻译和背诵毛主席语录时开始的。

当时的军代表是一位矮个子的中年人,肥胖,长着一张毛腺十分发达的宽脸。军代表姓谢。有一天,他路过王红娟的单人宿舍时,听见里面有人正在流利地背着一串串阿拉伯数字,便好奇地走了过去。谢代表的突然造访,使她受宠若惊。谢代表说,你叽哩咕哝在这里念什么?当时正临近黄昏,窗外飞着暮霭,镀红了她的脸。她抬起头笑笑,她说她在用电报号码背诵毛主席的《为人民服务》。谢代表听了,眼睛忽地一亮,那么长一篇文章,你都能用电报号码背下来?王红娟的脸更红了,她说她要做一个又红又专的报务员。谢代表望着她那张动人的鹅蛋脸,觉得很有必要培养她。为了培养她,谢代表常常是夜以继日。王红娟在积极向党组织靠拢的同时,还能注意保持自己未婚女青年的形象。比如谢代表来了,她就主动把门敞开,坐在走廊上的人能一眼看得见的位置。这使谢代表多少有些不愉快,以致许多道理说着说着就牛头不对马嘴了。他说,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是曲折的,就好像你的胸脯一样,高低起伏。谢代表甚至还在她的胸前做了一个手势。见她垂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谢代表继续发表高见,他说,但这种曲折又是相当隐蔽的,好比你穿着衣服,我们不能一眼看见你衣服里面的内容一样。

谢代表的循循善诱,终于使王红娟一步一步临近了党组织的大门。问题出在一个意外的停电事件上。那天晚上,谢代表正在给她深入浅出地讲授革命道理,忽然停了电,但谢代表意犹未尽,仍在黑暗中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半个小时后,一束强烈的手电光射了进来,跟着进来的是谢代表的老婆。谢代表的老婆是一个精瘦的女人,嗓门却很大,她一进门,也不分青红皂白,一边用手电筒在屋子里射来射去,一边大喊抓奸。人们闻声而动,一下子把王红娟的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然而,让大家失望的是,除了王红娟的头发比往常稍许凌乱外,并没有看到他们预料中的场景。谢代表很快镇静下来,你们瞎闹什么?我们正在交流第三世界人民反帝反修的经验呢。

抓奸事件虽然一无所获,但谢代表从此再也没有在王红娟的宿舍出现过了。一说是谢代表曾多次敲王红娟的门,但遭婉拒;另一说截然相反,说是谢代表为了维护自己党代表的正派形象,主动放弃了与她的来往。不久,谢代表因为工作需要,回部队去了。

王红娟入党的希望,就这样再次破灭。然而她对党的向往,却始终不渝。前不久,她还学习小靳庄的女青年,用打油诗表示了她的入党决心。她的其中一首打油诗是这样写的:春风吹得长发飘,批林批孔掀高潮,妇女顶起半边天,不入党来不嫁郎。

然而,此后我们在屋顶上的惊人发现,却使我们不得不对她的入党决心深表怀疑。

那是我们在少年湖边,发现那对谈恋爱的男女后的第二天晚上,我们像往常一样,来到屋顶上,准备继续商讨征战方案。等了好久,张强才姗姗来迟,我们注意到,他上来时手上多了一副望远镜。这是一副真正的军用望远镜,有着诱人的军绿色,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更重要的是,它还是红外线的,有了它,夜色中的一切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张强曾经很骄傲地跟我们说起过它,他说这是他爸爸在珍宝岛战斗中,缴获苏修的。有几次我们怂恿他拿出来给我们瞧瞧,遭到了他的拒绝。现在,他却不声不响地拿来了,我们好不兴奋。

我说,这东西在晚上,真的什么都能看清楚?我见张强一上来,就迫不及待地拿着望远镜环顾四周,便献媚地问他。当然,几公里范围内的东西都在它的视野里。张强说。我说,我就不信,这么黑咕隆咚的,它能什么都看见?我用的是激将法,目的是想让他借给我看看。但张强显然看出了我的用心,鼻子哼一下,仍自顾不暇地在黑暗中搜索着什么。

很快,拿着望远镜的张强忽然“哗”地一声叫开了,他说,那两个水怪又在柳树林里。我们故作正经,人家谈恋爱,你看他们干什么?张强不理我们,屏声静气,看得更仔细了。看着看着,他又“哗”地一叫,这不是那个不入党就不嫁人的王红娟,还会是谁?

开什么玩笑?我说,不给我们看就不给好了,别故意吊我们的味口好不好?见我不信,张强就十分慷慨地把望远镜递过来,他说,真的,绝对是她,不信你自己瞧瞧。我一阵激动,将信将疑地接过望远镜,张强则在一旁,一边教我调焦距,一边给我指示方向。终于,当那两团黑影进入了我的视野时,我也像张强一样,忍不住大叫起来:天呵,真的是王红娟,我都看见她的长辫子了。我的这一咋唬,让屋顶上所有的人都兴奋起来。于是,望远镜像接力棒一样,一个一个传了下去。当望远镜传到刘小兵手上时,这个家伙竟有了更新的发现,妈呀,我看见他们搂在一起在亲嘴呢。

是么?张强手一伸,命令他把望远镜交出来。刘小兵看得正过瘾,拿着望远镜不肯放手。张强来了脾气,他说,你给不给?不给以后就别想再看了。刘小兵扮一个鬼脸,只得老老实实地把望远镜交了出来。

瞧张强手持望远镜,吭哧吭哧看得好不过瘾的样子,我忽然明白,他今晚为什么要把望远镜拿来了。

那对男女大约是11点多走的。先走的是王红娟,我们看见王红娟绕着少年湖往东走,走到围墙边,然后从院子后门悄悄拐了进去。而那个男的(此人身份不明,当时我们曾作过多种猜测,但一直无法证实),则一直站在那里,目送着她,直到她消失在黑暗中。男的是往西走的,那里可以直接通向大街上。

他们走后,刘小兵骂了一句很痞的话,然后说,王红娟又当婊子,又立牌坊,我们得去告发也。我们立即附和,对对对,这个女人所谓不入党就不恋爱的誓言,原来全是屁话。见我们群情激愤,张强挥挥手让我们安静下来,他说,我们一去告发,这个秘密据点不就暴露了,这是其一;其二,我们再观察几天,说不定好戏还在后头呢。我们默了一会神,于是暧昧地笑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每到晚上,我们就蜇伏在屋顶上的据点,轮流拿着张强的望远镜,看不谈恋爱的王红娟躲在湖边谈恋爱。曾经有几次,我问张强,什么时候对红卫路的那帮家伙采取行动,但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之,不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们知道,他的兴趣已经由打架转向王红娟谈恋爱的这件事情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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