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丨冯明德的诗和远方

2017-04-28 21:20:33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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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明德的诗和远方

(冯明德)

文丨裴建平

我一直认为,明德是个幸福的人。这里的幸福,不是指他找了个美女做妻子,不是指他生了一个博士后的女儿,也不是指他发了多大的财(估计他也没发多大的财),而是指他一辈子都在干自己热爱的事情。

明德热爱什么呢?套用现在一个时髦的说辞是,诗和远方。

作为诗人,诗歌当然是明德的最爱。除了编辑《散文诗》,他还以笔名“皇泯”发表了2000多首诗和散文诗,出版了八本诗集和散文诗集。明德最爱的还有远方。这些年,这个披着一头长发的沧桑男人,总是一次一次像赴一场约会一样奔向远方。在他的眼里,远方就是他心灵深处的诗,那里有他真切的理想和自由,浪漫和快乐。

有人曾经说,一个人如果不愿苟且,一直遵照他的内心生活着,他要么成为一个疯子,要么成为一个传奇。明德显然没有成为一个疯子,如果没有第二种答案的话,我们只能称明德是一个传奇了。

一、月塘墈,一个人的冷暖,一个时代的记忆

我认识明德时,他还只是一位诗歌爱好者。当时他纠集益阳一帮文学青年,创办了白鹿文学社,也没有经过民主选举,自封为社长。其实如果真要选举,社长估计还是他。一则他的领导才能早已显现,18岁就担任了街道团委书记,老老少少都喊他“冯干部”;二则他的诗已在《湖南日报》和《星星》上多次亮相,在益阳文学圈里拥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当年文学热得烫手,不说自己热爱文学都不好意思称自己为现代青年。而且个个野心勃勃,开口巴金闭口徐志摩,都想给中国文学史留下点什么。他们经常在明德月塘墈的老屋或者郭炼钢涌泉街的阁楼里聚会,交流创作心得,朗读自己的新作。他们还办了一本文学刊物,自己编辑、自己刻版、自己油印,在上面发了作品比现在上了《人民文学》《诗刊》还高兴。

明德趋老,额高面黑,二十多岁是这个样子,五十多岁快六十岁了,基本上还是这个样子。照朋友们的话讲,现在明德已经越来越接近自己的真实年龄了。

相貌古矍的明德,却娶了个女神级的老婆。明德靠什么抱得美人归?答案是,诗歌!

当年,他妻子是工厂的广播员,在他隔壁办公室工作。大美如侧,日久生情,明德狂热地爱上了广播员。只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人家总是对他爱答不理。在冬天,在一些月黑风高的夜晚,明德隔三差五就去敲广播员的门,要跟她探讨诗歌。广播员早看出了他的花花肠子,任他怎么敲,就是不开门。招数用尽,明德无奈只得叼着烟,躲在月塘墈的家里写诗,写的都是爱情诗,其中有一首一度在朋友中广为流传,标题是《冬天,我敲门》。是散文诗,诗中有烈焰一般炽烈的句子:

“冬天,我敲门。/一次又一次,嘭,嘭,嘭!厚厚云障被闪电之手撕破,巍巍山壁被隧道之光凿开,而心,如日如月如星如泪滴如雨点如血珠,洞穿时空的窗扉,让你拥抱温暖,拥抱光明,拥抱爱。”/冬天,我敲门。”

广播员当年也是文学女青年,芳心很快被明德的闪电之手和隧道之光所捕获,两人终成眷属,被传为佳话。后来,明德将这一时期写给广播员的爱情诗,悉数收录在他的散文诗集《一种过程》里。

明德出生于一个木匠世家,家庭背景十分复杂。父亲结过三回婚,母亲结过二回婚,有血缘或者没有血缘的兄弟姐妹就有14个。不知何故,在生下他和弟弟冯春发后,父母最终各奔东西。当年明德还小,他是到了8岁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有母亲的。母亲就住在对岸,虽然只隔着一条资江,却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他和弟弟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在月塘墈的冯家老屋长大。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善良本分的奶奶被诬为“漏网地主婆”,经常挨斗,家也被掘地三尺,不知道红卫兵是找变本账还是挖金银财宝。

明德说,好在月塘墈的那些街坊们对冯家两兄弟关爱有加,从不欺侮他们。他在这里体会到了人间真情,也学会了观察生活。若干年后,明德创作了一组散文诗《月塘墈纪事》。这里有动人的传说,有浓郁的风情,有朴实的市民。《坟头嫩草》中和尚和小寡妇的情感悲剧,《阴影》中神秘女人的多舛命运,《水》中李老太独特的医术,《死》中人们对待生死的豁达心境,仿佛一幅古街老巷的人生百态图。而在《月塘墈风情》里,我们看到的是那些让明德心热眼湿的淳朴、善良和情义。

“有人病了。一罐子药渣,泼向麻石街,月塘墈的男女老少都来踩,把病魔踩进麻石缝里。/月塘墈的门不喜欢上锁,月塘墈的人心没有锁。即使上一把金黄的铜叶子锁,也只是告诉各位街坊,十天半月走亲戚,钥匙挂在邻居的心上。”

关于他的成长经历,明德曾写过一首长诗《一个人与一个时代的记忆》。从1958年他出生,一直写到现在。每一年截取一个节点,每一个节点一首小诗。诗中回忆了他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兄弟,也记录了他的出生、上学、初恋、结婚、生子、写诗、办刊、采风、交友、远行……诗中没有扭捏作态,没有夸饰雕琢,没有生硬的哲理,也没有小资式的抒情,只有老老实实的摹写和认认真真的叙事。当然,更有细针密线的缝接与粘贴、抚摸与亲昵,以及诗人情感的投入与心灵的宣泄。

这是诗人一个人的编年史,有他一个人的记忆,一个人的默想,一个人的冷暖,一个人的爱恨。同时,也通过诗人一个人的目光和视角,将半个世纪中国的社会变迁和时代发展的脉络,真实而诗意地呈现在人们面前了。

二、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1985年5月,明德结婚,新娘子当然就是那位因诗歌而许下终身的广播员。

成了家,明德并没有安分,因为他的心里还有远方。

当年10月,湖南工艺美院三位学生彭俊、蔡科华、欧阳波准备到内蒙和甘肃采风。明德听到这消息,怦然心动,也要跟着去。他跟单位请了创作假,揣着结婚后剩下的800块钱,告别已经怀孕的妻子,开始了他的第一次远行。

这一次明德走了两个多月。在内蒙古草原上,明德结识了一位额吉,他的蒙古族干妈。当时,他们漫无边际地来到了巴彦淖尔盟乌拉特后旗,在旗文化馆,他们见到了跳舞的斯琴和拉马头琴的色登。色登是位蒙古族的年轻人,见他们是毛主席家乡的人,执意要邀他们去他的老家看看。可班车只到赛乌素镇,而镇上到色登家还有几十公里。天色已晚,色登向司机求情,让他送送他们。司机一脸无奈,说车里油不够,如果多跑几十公里,他的车就回不了镇上了。色登二话没说,跑到加油站,用他穿在身上的一件长城牌风雨衣,换来了满满一桶汽油。蒙古人的仗义,比这一桶汽油还要满。

到了色登家的蒙古包,色登的母亲十分热情,给他们献上了蓝色哈达,递上了热腾腾的奶茶,还用一只全羊款待他们。这可是蒙古人接待客人的最高礼遇。色登的家在沙漠边缘,离蒙古国很近,方圆几十公里没有人烟。色登和斯琴带着这几位南方的文艺青年,策马在旷野上奔跑,在草原上套野羊、野兔和狐狸,在沙漠里“游泳”,在篝火旁唱歌和跳舞,玩得很嗨。在色登家,他们一住就是一个星期。明德不仅领略了蒙古草原的美丽,也感受到了蒙古族人的热情与真诚,临走时,明德认下色登的母亲做自己的干妈。

真不是诗人一时冲动,明德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此后明德两次回到内蒙草原看望他的干妈,每次去总要给老人送些钱和安化黑茶。2007年他第二次去看望干妈时,曾写下了这样一首小诗《内蒙寻亲》:

“斯琴的腰粗了/斯琴的舞蹈/还是草原小姐妹/色登的马头琴老了/色登的琴声/还是扬鞭的蹄声/我的蒙古族干妈不再游牧了/定居的院子里/还圈着羊咩的声音/二十二个冬天了/回家的感觉 真温暖”

离开内蒙,其他两位去了甘南,明德与彭俊则一路西行到了疆南,返回乌鲁木齐后,彭俊因故离开,而明德却不愿停下脚步,继续深入疆北采风。没钱坐车,他就凭着一纸县级市文协副主席头衔的介绍信,一路搭着顺风车。没车就步行,在路边啃干粮,在地窝里睡觉。就这样,石河子、伊犁、霍城、喀什、乌恰,明德的足迹遍布新疆南北。直到年底,明德才回到益阳,而这时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妻子腹中的宝宝已经夭折。

明德说,因为复杂的家庭背景和儿时的心灵创伤,他曾经一度十分自悲自闭。而行走远方,辽阔的土地和旅途中的感悟,改变了他的性格,使他变得更爷们,使他的心胸因此豁达而敞亮。

至今明德已经去过20多个国家,跑遍了中国的所有省份。

事实上,冯家还有一个人比他走得更远,这个人就是明德的弟弟冯春发。

说他走得远,是因为他一直在路上,30年了也没有回来。

我是先认识明德,才认识他弟弟的,大家叫他小明,他还有一个笔名青鸟。小明戴一副厚镜片的眼镜,寡言少语,举止木讷,人多的时候常常躲在一旁暗想心事。当时他在橡机工作,住在月塘墈他爷爷家里。小明喜欢哲学,尤其痴迷存在主义哲学家克尔凯郭尔和海德格尔,也喜欢作家沈从文。还是围棋高手,水平高到整个大水坪地区无人能敌。同时自学过日语、德语、法语和阿拉伯语,完全是一副要与世界对话、与国际接轨的架势。在朋友们看来,小明的天赋、才气和勤勉,应该不在他哥哥冯明德之下。

1985年6月22日,这个孤独的年轻人,忽然背起行囊,离开月塘墈,溯资江而上,沿途徒步进行文化和民俗考察。几个月后,他抵达位于广西资源县的资江源头。当他满面风尘的回到益阳时,我们在他爷爷家为他接风洗尘。晚上,小明和一帮朋友坐在资江边上,一直聊到深夜。我记得他跟我们说过这样一件事,他说,有那么一个苗族部落,现在已经消失了,但有关那个部落的一部史诗,被人刻在一块块石板上,铺在某座大山的一条山道上。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那条山道和那些石刻。小明又说。

果然,半个月后,小明再次离开我们,去了贵州。会不会是他认为,那条山道就在贵州,就在乌江边上?可惜我们已无从找到答案,因为在1986年7月31日黄昏,这位行吟诗人,这位民俗文化学研究者和特立独行的思想家,在泅渡乌江上游鸭池河时莫名失踪。

应该说,小明的失踪,与上个世纪80年代人们的精神追求与价值取向有关。那是个崇尚自由和理想的时代,那是个充满浪漫情怀和探求精神的时代。小明离开益阳之后,一定看到和听到了许多我们不曾看到和听到的东西,而正是这些我们不曾看到和听到的东西,让小明成为了一个巨大的谜。他超越纷纭表象的思考与不计世俗功利的孤独行走,一下子把他与我们的距离,拉得很远。

三、长歌当啸,只为对生命意识的追本寻源

而明德一直想走近他。

1989年9月,明德考入中央文化管理干部学院,在北京上了两年学。在这期间,明德一边读书,一边整理小明的诗稿、日记、速写和其他资料。泡在泪和酒中,熏着劣质烟草,明德一页一页翻着弟弟所有的文字,而小明的心灵世界、精神追求,他的困惑,他的思考,他的突围,他的低回,也在明德的心里渐渐清晰和明朗起来。

明德决定为小明创作一部长篇散文诗,试图用诗歌来解开小明这个巨大的谜,来拉近我们与他的距离。

于是就有了《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这本书数易其稿,直到2008年才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这是一部带着史诗色彩的长篇散文诗,是生命与灵魂的交响曲,也是诗人明德迄今为止写得最棒的作品。散文诗界泰斗耿林莽在序言中这样写道:“全诗并非‘报告体’式的报道过程,而是以浓郁抒情的深沉进行诗化的叙事,将出发、远航、穿越林海、溶入民俗,直至悲壮沉沦的全过程,似断实连,跳跃性的结构组合起来,无刻板枯燥支离破碎的弊端,而有浑然一体和谐完整的画面推移、意境转换、乐感充沛的震憾性效果。”

我以为明德的《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打动人心之处更在于,作品超越了个我的私情感喟和低靡慨叹,超越了一般性的手足情深,超越了浅唱低吟的哀怨与悲伤,而将小明循江远游的个人行为,提升到生命意识的追本寻源,和文化寻根这样的高度。

“在某个港湾,或者某一个搁浅的沙滩,在人问你——/找到源头了吗?/你那盛生命之水的圣杯呢?/没有回答。/划过天穹的流星,只是瞬逝的光屑。偶然相遇的陨石,也无言无语。”

“人子啊!羞于来龙去脉,也是老槐树桠里结的苦果果。/那纸剪的花瓣,那蜡制的寿桃,那进进出出的双叶门,是什么?/而那跋涉,那探求,那《离骚》中溺死的诗魂;那星夜,那童谣,那银河里漂泊的鹊音。/又是什么?”

小明一路行走,一路追问,他追问所有的存在、包括他自己,但没有人回答;他或许在寻一个根,但或许这个根并不存在。即便如此,他依旧寻找,如皱着眉头的苏格拉底,思索没有结果的问题。而一个人不就是一支水流吗?是水流不就都有着各自的源泉吗?但更多的人不愿或者不屑追寻自己河流的源头,他们知足于自己现在的状态。与此相反,只有小明这样的行吟诗人和思想者,才保持着解谜的天性,才执着地追寻生命,追寻亲情,追寻灵魂,追寻终极之美与精神归宿。最终,解谜人也成了一个谜。

朋友们始终认为,小明只是在路上,而不是死亡。事实上,小明失踪后,明德曾和一帮朋友,租船沿乌江进行了长时间的打捞,结果一无所获。此后的这30年,一些让人浮想联翩的说法,盛传于益阳的朋友圈里,有人说,小明现在在贵州的某个大山里,成了一位苗姑的丈夫;有人说,小明现在在缅甸做珠宝生意,腰缠万贯。

直到现在,我们还在等待,等待那位拖儿带女的苗姑丈夫归来,等待那位腰缠万贯的珠宝商人归来。

小明以“青鸟”为笔名,写过不少的诗。这些诗由明德整理,收录在小明的个人专集《远方有多远》里,2012年,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以一只鸟为笔名,我觉得其中一定有着某种寓意。因为鸟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与鸟相同的,还有时间。而“进”的繁体字,是“隹、走”,和起来就是“鸟在走”。只能这么说了,小明已经成为了一只小鸟,现在正在某一片天空之下,自由地不知疲倦地飞翔。

于是明德这样深情地咏叹:

“你忽如一只水鸟,掠过生活。羽翼扇起动荡不安。/给阳光和月光及目光——一片片,破碎的梦屑。/飘飞的灵气,在空中,逝如一线长长的弧。”

“去寻一种根,你是植物;/去寻一种源,你是流水;/去寻一种本能,你是动物;/去寻一种深沉,你是山脉……/孤独,在寻找中失落;/孤独,也在寻找中更新。”

谁又能说,小明的失踪,不是另一种生命的更新?

在明德的《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里,小明一方面生活在故乡月塘墈的麻石小巷里,一方面又生活在远方的河流上。小巷是小明的过去,河流是小明的未来。过去与未来,都是遥远的事物。小明一直生活在遥远的事物之中,庸常如我辈者只能眺望。

“驾一叶轻舟,披一领蓑衣,头戴太阳这顶金黄色的斗笠,或月亮这只银白色的毡帽。/没有桨,无须桨;/没有舵,无须舵;/没有帆,无须帆;没有桅杆,无须桅杆。/礁和漩涡,默然。/巢和翅膀,默然。/唯有你水淋淋的情感,响湿了所有无形和有形的时空。/很多年后,晾晒余味,还能泛出又咸又涩的盐斑。那里,没有缺水的季节。/水,在悲欢的合奏中,蒸化为飘荡的云彩。”

在这个繁复纷扰的物质世界里,小明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种精神存在。同时,这也是明德的《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所折射出来的现实意义和审美价值。

四、为什么走得那么远?是因为爱得如此深

明德说,工作之余,我一次一次奔向远方,真不是单纯的游山玩水。行走远方,不仅能真切地感受到祖国的地大物博、山川秀美,还能深刻地感受到中华文化的厚重底蕴,油然而生一种民族自豪感。

2006年,当年白鹿文学社成员、时任湖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的蒋祖烜找到明德,说为了庆祝国庆60周年,他们策划了一个选题,准备编著一本关于国歌的读本。这是一本融文学、历史、图片为一体的国歌普及性读物,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创作一部以国歌为题的长篇散文诗。他希望明德能接手这一任务。

在一般人看来,散文诗往往被误解为“小摆设”“小感触”“小题材”“小景致”,能不能切入重大题材,进行宏大叙事?一直有着冒险精神的明德,决定进行这样的尝试。

从2006年至2008年,明德足足准备了两年。他一度想打退堂鼓,但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从披阅史实资料,到钩沉历史事件,再到艺术构思;从艺术构思,到情感积酿,再到亲历写作,明德不知下了多少功夫,熬了多少不眠之夜。2008年5月24日至6月15日, 23天时间明德足不出户,完成了长篇散文诗《国歌》的初稿。此后中国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汶川地震,一件是北京奥运会,明德又对初稿进行了重新结构和修改。从修改到审定,这部作品前前后后花了一年时间,也足以看出明德对《国歌》的珍视。

我不止一次读过明德的《国歌》,每读一次就感动一次。这部以“国歌”为主题的浩浩歌吟,以抒情为基调,但又不仅如此。它将抒情、叙述、说理、描写等各种表达方式融为一体,提升了对重大题材的承担能力,突破了以往散文诗作品游弋于微观视线与瞬间思绪的惯式表达。全诗共分十一个篇章,正文九章,前有序曲,后有尾歌。结构宏大、气势磅礴。它以中华民族可歌可泣的奋斗史为主调,以雄浑曲折、奔腾不息的黄河与长江为旋律,以饱受屈辱、奋力抗争的民族近代史为乐章,以《国歌》的孕育和诞生过程为切入点,以仁人志士、优秀民众的不屈灵魂和脊梁为和弦,以祖国强大、人民幸福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为高潮,纵横驰骋,汪洋恣肆,桀骜不驯,意兴遄飞,奏响了一曲爱国主义的壮歌和民族情感的交响。

在民族危亡时刻,一代艺术家蘸血为墨,赋啸长歌,发出了让炎黄子孙血液沸腾的声音。这是一个民族的声音,惊天地泣鬼神。《义勇军进行曲》与枪炮一起,发出的正是这样震天动地的怒吼!明德在《国歌》里这样歌咏:

“黑夜,亮一道闪电,划破了浓妆艳抹。/晴天,响一声霹雳,撕碎了忸怩作态。/好一个黑天使,如闪电,似霹雳,劈开靡靡之音,向乐坛女神,捧献一朵朵带刺的玫瑰,绽开一路血染的风采——”

一个民族,应该时时有这样的声音!散文诗长卷《国歌》的魅力,在于能唤起民众奋发的斗志,在于能辽阔地袒示一个大写天地的共同奋争的信心。中国正在崛起,民族正在复兴,明德在诗的结尾,为我们营造了这样的诗意:

“海风,梳理思绪。/罗盘,校正航向。/让我们抛开沉重的锚链,解开束缚的绳缆;/让我们绕过险恶的暗礁,劈开滔天巨浪;/让我们扬起理想的风帆,荡起精神和物质的双桨/——驶向月之故乡,驶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国歌》由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后,获得了极大的成功。湖南教育音像电子出版社迅速跟进,请著名朗诵艺术家瞿弦和、张筠英夫妇与明德合作,配乐朗诵他的长篇散文诗《国歌》,并出版了《国歌颂》DVD。

担任《国歌颂》DVD编辑的正是诗人谭雄。明德与谭雄一见如故,成为挚友。2014年4月,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音像电子出版社准备出版一个以抗战老兵为采访对象的专题片。明德主动请缨,参与策划与采访,并担任撰稿人,创作纪实散文《我是中国人——抗日老兵话当年》。

2014年6月至2015年1月,明德在朋友们的视野里消失了。整整半年多时间,他和湖南抗战老兵志愿者团队一起,没日没夜进行采访,行程8000公里。这是一项“与时间赛跑”的使命,因为哪怕是当年最年轻抗战老兵,现在也过了耄耋之年。事实上,在明德采访过的80多位抗战老兵中,年龄最大的103岁,最小的也有86岁高龄。而此次采访活动结束时,又有7位老人悄然离世。

在赫山区笔架山乡凤凰湖村,明德见到了94岁的姜立诚老人。姜老曾任国军长沙第九战区司令部副官参谋,亲历了三次长沙会战、常德会战和衡阳保卫战等著名战役,受过伤,获过嘉奖。姜老说:“当时全民族都在抗战,我只有参军打仗这一条路,不然家乡就被日本鬼子占领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朴实的话语,让明德感喟万千又肃然起敬。2015年9月3日,姜老赴北京参加天安门阅兵仪式,和数十位国民党抗战老兵一起乘车通过天安门,接受了习近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检阅。

明德说,每一个抗战老兵,都是一本“活着”的教科书:从青年到暮年,从战争到和平,他们的年轮趟过的轨迹,与峥嵘岁月向和平年代变迁的纹路深深嵌合。他们是战争的亲历者,也是和平的守望者。他们不该被遗忘,也不会被遗忘。

明德含着热泪,完成了纪实散文《我是中国人——抗日老兵话当年》的创作。作品由“民族最危险的时候”“被迫发出的吼声”“血肉筑成的长城”“万众一心前进”4部分组成,融纪实性、史料性、教育性于一体,是记录历史、昭示后人、弘扬爱国主义和民族精神的生动教材。

智利诗人巴勃鲁·聂鲁达曾说:“爱那么短,而遗忘那么长。”专题片出版后,明德的采访并没有结束。他准备趁还有抗战老兵健在时进行抢救性采访,对他们的故事继续进行挖掘、收集、整理,在抗战胜利80周年之前,创作出版散文诗长卷《80个老兵,80座丰碑》。

五、有些远方已经抵达,有些远方还在远方

在益阳文艺界,明德一直扮演着“带头大哥”的角色。之所以说文艺界而不是文学圈,是因为他的朋友远不止作家和诗人,还有书法家、画家、学者、导演、艺术评论家、文艺编辑……

明德讲义气,爱朋友。每年大年初三,益阳文艺界有一个聚会,已经坚持了二十多年。参加聚会的主要是益阳在外工作的艺术家,也有本土文艺圈里的精英。初三的聚会,一定会有许多人喝醉,喝得喝不得的都得喝,没有一个装蒜的。趁着酒兴,大家分享一年的收获,交流创作体会,互诉衷肠彼此祝福。而这个聚会的发起者和组织者,正是诗人明德。

明德是个精力十分充沛的人,即使写作或者与朋友喝茶聊天到深夜,第二天凌晨五六点钟,我们一定会发现他在乐此不疲地发着微信。一个精力充沛的人,一定是一个不安分的人,或者天生热爱探索和创造的人。近几年,一直在散文诗领域冲锋陷阵的明德,忽然以书法、美术票友的身份,出现在朋友们面前。

事实上,明德从小就喜欢写写画画,曾一度做过画家的梦。1972年,明德参加市文化馆组织的一个美术培训班后,便经常去大码头候轮室,画素描和速写。还一个人关在家里临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楷书帖,习周慧珺的《鲁迅诗歌选》行书帖,好不容易找人借了一本《何绍基华山碑》隶书帖,对方要求三天后必须归还,他只好连夜双钩描红自制了一本仿古线装帖。要不是后来阴差阳错爱上了文学,说不定明德真会在书画方面搞出大的动静来。

1992年,明德在成都参加第五届全国书展,偶遇益阳画家廖正华。廖正华当时准备去三峡写生,明德听后缠着要去云南。到云南丽江后,明德临时抱佛脚,买了一支钢笔,一个速写本,跟着廖正华画起速写来。一画就20多天,画到了昆明、大理,还从国境线偷渡到国外,画到了缅甸。让明德有点小激动的是,他的那些速写居然得到廖正华的好评,而廖是一个眼界很高的画家,轻易不说人家的好。

明德画画,当然只能算是玩票。尽管是玩,明德还是喜欢出新。人家初学画画,一般喜欢花鸟或者山水,他却另辟蹊径,画小小蚂蚁。明德说,小时候孤独的他,常常躲在月塘墈的冯家老屋里,看蚂蚁在地上跑来跑去,因此对蚂蚁有着特殊的感情。朋友们知道明德喜欢上了画蚂蚁,纷纷给他找资料,一时间,有关蚂蚁的文字、图片、电视专题片,装满了他一个U盘。根雕大师熊明瑞,还将在缅甸热带雨林买回的一只巨型蚂蚁巢,送给了他。

明德的书法,以隶书见长。他的字率真、朴拙,字体险怪,长手长脚,下笔粗钝,别有意趣。记得有一次,益阳一帮书法家在安化川岩江办笔会,现场围满了闻讯而来的村民。当时参加笔会的还有不少大腕,可村民们在一旁指指点点,都说“只有这个长毛的字写得最好。”长毛当然是一头长发的明德。大腕们气得瞪眼,而明德却一脸得意。现在遇上朋友们操办喜事,明德不再送红包了,他送字。不仅省了银两,也符合当前廉政建设的要求,按明德的话说:“有一门技术真好。”

明德点子多,会策,朋友们有什么事,都喜欢请他张罗。画家赵溅球在中国美术馆、清华美院、国家博物馆办画展,明德赶到北京,帮忙协调、布展、请记者、写通稿,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月。画家颜新元创作了一批以花鼓戏为题材的水墨作品,明德腾出《散文诗》编辑部会议室,给他做了一个《花鼓墨韵》的画展。画展还没结束,这批作品就被藏家悉数买走。近两年,明德参与或者担任策展人的书画展览就有七八次。

朋友们说,你也快退休了,是不是除了写诗,将来还准备做书画策展人或艺术经纪人?明德笑了,我主要是爱热闹。

毕其一生,执著坚持,就有诗和远方。只是,对明德而言,有些远方已经抵达,有些远方还在远方。



冯明德简介

笔名皇泯,1958年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首批全国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才。现任《散文诗》杂志社总编辑。1979年迄今在国内外报刊发表诗和散文诗2000余首,入选50余种选本。出版有散文诗集《四重奏》《散文诗日记》《一种过程》,长篇散文诗集《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国歌》,诗集《双臂交叉》《三维空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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