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帝(下)丨第十八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2017-04-28 12:58:14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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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帝(下)

作者丨杨友今

第十八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热风吹得梧桐树的叶子飒飒地响,雀鸟在屋檐下嬉戏打闹。李世民呆坐在御书房里,对于周围的事物浑然毫无知觉,一副沉郁的样子,眼睛微微发红,还有点发直,心像潮水一般涌动,千波万浪,层层叠叠;又如交结在一起的麻纱,理不出一个头绪。他茶饭不思,茫然若失,连视若珍宝和生命的三卷天书也没有翻开一页,王羲之的《兰亭序》字帖也没有看上一眼。长孙皇后来了,喊了好几声,李世民才回过神来。他斜睨了来者一眼,随口问道:

“噢,你来啦。有什么事吗?”

“我来看看你。”长孙敏凑到他跟前,“怎么不出去走动走动,散散心?老是闷着,会闷出病来。”

“自从太上皇驾崩以来,我一直昏昏沉沉,注意力集中不起来,人困得要命,然而又睡不着觉,想做事又提不起精神。”

“我以为主要还是悲伤过度,没有想开。其实,皇上已经尽孝了,举行了隆重的祭奠仪式,又做了七七四十九天大法事。先帝生前遗诏一切以国事为重,皇上应该恢复坐朝听政,才算没有辜负先帝的期望。皇上把心血和精力都用在政事上,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先帝的在天之灵才会感到无限的欣慰。”

“先帝陵墓的规模还没有确定下来。看来我得亲自过问一下。”

“时候不早啦,回寝殿去呗。”

长孙敏拉了拉李世民,李世民跟着站了起来。二人乘坐肩舆从两仪殿东侧出献春门,走不多远便到了立政门,门内便是长孙皇后的寝殿──立政殿。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一起步入殿堂,共进了晚膳,漱了口。太监及时点亮了内外的灯火,宫女随即把寝房收拾好了。李世民歇息了一会儿,又和长孙敏交谈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挽着长孙敏的手走进了寝房。长孙敏上前替他宽衣解带,李世民推开了她的手:“我自己来,你卸妆好啦。”等到长孙敏卸完妆,两个人一起钻进了龙凤锦被,李世民紧紧抱住长孙敏,在她脸颊上亲了亲,长孙敏忸怩了一下,伸过嘴去接住了他的亲吻。她袒露着胸脯,迎接他的抚爱,颠鸾倒凤,一种无羁而销魂蚀骨的感受刺激着她,炽烈的欲火燃遍她的全身,使她仿佛变成了一个新的妇人。

夜阑人静,长孙敏睡得正香,却被李世民的叫声闹醒了。睡梦中的李世民扭曲着身躯,伸出一条胳膊,含混不清地喊着:“父皇,父皇……别,别走……等会儿……”

“皇上,皇上!”长孙敏推醒李世民,“你在做什么梦?”

“啊,啊,我梦见了先帝。”李世民睁了睁矇眬的睡眼,“他骂我懒惰了。警告我说,如果再不料理朝中国事,就要把皇位传给大哥。”

“皇上,你明天该上早朝啦。”

“先帝在梦中对我说,要保持开基创业的那股劲头,克勤克俭,勤政爱民,发扬光大。”

长孙敏翻身伏到李世民的身上,在他的额头上和胸膛上亲了亲:“好好睡会儿,上朝时我叫醒你。”

“不用你操劳,”李世民一手搭在长孙敏瘦削的肩膊上,“我自己会醒来的,还有内侍和宫女咧,他们会依时来帮我梳洗穿戴。小妹,”他亲昵地喊道,“我看你愈来愈瘦弱了,气喘吁吁的,要注意保养身体。”

“气喘是老毛病,不用担心。”

“你有病老瞒着我,反而让我更加放心不下。”

“我不是好好的么?皇上行幸时难道不满意?”

“以后朕多来瞧瞧你。”

“不,”长孙敏扭动了一下腰肢,“不要丢生了大、小杨妃,尤其小杨妃,不可让她感到寂寞。”

“你总是想别人多,而想自己太少。”

“只要皇上高兴,国泰民安,臣妾就不胜欣慰了。”

“梓童真不愧为朕的贤内助,朕一见到你,什么忧愁苦闷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顿觉神清气爽,心里就踏实了。”

“皇上过奖了,臣妾还做得很不够。”

“不用谦虚,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好,不说了,有话明天再说。”

李世民把长孙敏搂在怀里,很快便睡着了。

次日上朝,李世民接到了岷州都督、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的奏折,他指控西海道行军大总管李靖阴谋叛变。在此之前,高甑生连续上过两本,李世民已派人作了考察,原来在西征吐谷浑时,高甑生没有按军令如期到达目的地,受了李靖的责备,便怀恨在心,栽诬李靖。李世民掌握了真实情况,将高甑生召进殿堂,训斥了一顿。高甑生于心不甘,狡辩道:

“李靖老谋深算,行为诡秘,不容易识破。其实,他反心已久,早在晋阳起兵时,就准备去江都告发先帝。”

“当时他是隋臣,告发先帝并没有错。攻克长安后,先帝亲口说了既往不咎,赦免了他。事情早就过去了,如今你还在翻老账,是何用意?”

“看他的过去,可以知道他的今天,看他的今天,便可预测他的将来。”

“瞎扯!”李世民一拍御案,双脚跳了起来,“你过去在秦王府时能征善战,屡建功勋,西征时却违抗军令,延误戎期,受了处罚,不思悔改,反而诬告忠良。以你而言,过去和今天完全两样,该又作何解释?”

“臣告发李靖没有错。李靖不反,臣实不信。”

“无凭无据,凭想当然栽赃诬陷他人,高甑生,你可知罪?”

高甑生双膝跪倒丹阶,叩头道:“臣知罪。”

李世民停顿了一下,判处高甑生死刑减一等,放逐边疆。高甑生痛哭流涕,伏地不起,朝臣们都跪下来求情。长孙无忌也动了慈悲心,手捧牙笏跪倒奏请道:

“高甑生是秦王府的功臣,望陛下饶恕他一次,宽大处理。”

“高甑生违背李靖的军令,”李世民严肃地说,“又诬告他谋反,如果连这种行为都可以宽恕,法律将何以实施?而且,我大唐自晋阳义举以来,功臣多到不可胜数,要是免了高甑生的罪,以后则人人犯法,怎能禁止?对于旧时功臣,朕从未忘记,然而对事不对人,不敢豁免,免得促使他们犯法。”

众人都不再言语了。退朝后,李世民回到后宫立政殿,对长孙敏说:

“太子贪玩好耍,不遵礼法,左庶子于志宁和右庶子孔颖达屡次直言规劝,朕赏赐他俩一人一斤黄金,帛五百匹,以示嘉许。”

“太子的表现我也有所耳闻,”长孙敏委婉地说,“今后我会加强管教,多去东宫走走。”

“他还有一些毛病,如好胜心强,追求享乐,不尊重东宫属官,任其发展下去,会走上邪路。”

“唉,我的心情和你一样,望子成龙,就怕他不争气。”

“先头在两仪殿,我对于志宁和右庶子杜正伦说:‘朕十八岁还在民间,百姓的疾苦与社会动态都非常了解,继承皇位以后,处理日常事务还难免失误。太子生长在深宫,老百姓的艰难困苦听不见,看不到,能不产生骄逸吗?’”

“是啊,皇上要竭力鼓励他们规劝太子,矫正太子的言行。”

“前段时间,太子在东宫裁决朝廷政务,反映还不错,都说他相当谨慎,又有判别决断的能力,今后朕出外巡幸,准备令太子留守监国。”

“太子才十六七岁,担子不要压得太重,暂时只能把琐细事务委托他处理。”

长孙敏和李世民正在交谈中,内侍进殿跪奏道:“启奏陛下,秘书监虞世南在两仪殿后殿求见。”

“哦,”李世民拍了拍额头,“几乎忘记了,朕已预约召见他。”

李渊驾崩后,李世民下诏,要求“唐高祖的陵墓依照汉高祖长陵的规模,务存隆厚之意”。然而,建陵的期限过于紧迫,无法完成。虞世南上疏说:“圣人薄葬其亲属,并非不孝,而是深思远虑,因为厚葬足以成为亲人的拖累,所以才不那样做。汉代张释之说:‘假使陵墓中藏有金玉,即令用铜墙铁壁封住南山,还是会被凿出缝隙。’刘向说:‘死亡不会停止,而朝代有兴废。张释之的话,可谓长远打算。’他们讲得深刻切实,合乎事理。陛下圣德超过唐尧虞舜二帝,而厚葬亲人却要效法秦汉的帝王,臣以为陛下不必攀比。虽然不再陪葬金银宝贝,而后代的人看见丘垄那么高大,怎么知道没有金宝珠玉呢?并且,陛下服丧比照汉文帝,三十七天脱下丧服,可是丘垄制度却要比照汉高祖的长陵,恐怕不大合适。愿陛下参照《白虎通义》的规定,墓高三仞,即二丈一尺,陪葬器物一律从俭,刻石立碑于陵旁,然后重抄一份,藏在皇家祖庙里,用于子子孙孙永久效法。”

奏章递呈后,没有批文,虞世南再次上疏,李世民才在两仪殿后殿召见虞世南和朝廷大臣,议定献陵规模。虞世南当面启奏道:“汉代帝王即位后即营造山陵,有的营建时间达五十多年。而今,却打算只用几个月的时间去完成数十年的工程任务,人力实在难以做到。”

“你的话不无道理,引起了朕的深恩。”李世民把虞世南的前后奏章展示给大臣们观看:“众卿详细议一议,议定一个妥善的制度。”

房玄龄集思广益,带着综合性的口气说:“汉高祖长陵高达九丈,汉光武帝原陵高六丈。九丈太高,二丈一尺太低。皇上决断一下,可否依照原陵的规模?”

李世民采纳了房玄龄的奏请,又吩咐说:“建国初期一切都是草创,宗庙规制尚不完备,如今要将高祖的神主迁入宗庙,礼仪官应详加斟酌。”

马周请求立三昭三穆而空下始祖的神位。于是扩展太庙,增入远祖弘农府君重耳和高祖的神主,加上原有的宣简公、懿王、景皇帝和元皇帝四神主,共设六室。

“臣等请尊七世祖西凉国主李暠为始祖。”温彦博奏道。

“不妥。”魏徵反对说,“大唐基业并非直接继承西凉王国,七世祖不能当始祖。”

众人大都偏向魏徵的看法,李世民也有同感。眼下他心绪乱糟糟的,太上皇驾崩牵扯到陵园和宗庙制度,必须慎重对待。近来事务繁忙,往前推的事还没有处置好,往后推的事又提上了议事日程,太子承乾不谙事,贪玩好耍,能不能接好班,使人放心不下,同时又分散了他的精力,心思又牵扯到了太子的身上。

李世民离开立政殿不久,太子承乾的奶娘遂安夫人来了。她见长孙皇后正伏案挥毫,站在门口踌躇起来,又想跨进门槛,又怕打扰皇后的思路。长孙敏扬起下巴思考时,瞟见了遂安夫人,便放下笔,招了招手:

“怎么不进来?我正要找你,进来呀。是不是有事找我?”

遂安夫人进门请了安。长孙敏赐了座位,问道:“近些日子在忙些什么,人好吗?”

“托娘娘的福,”遂安夫人脸上堆起了笑纹,“一切都好,万事如意。”

宫女用玛瑙托盘端上茶来,长孙敏接了,亲手把一杯茶送到遂安夫人手中。遂安夫人慌忙起身致谢:

“领当不起,领当不起,谢谢娘娘。”

“不用谢,”长孙敏伸出一只手指着座墩,“坐下来喝茶,有话慢慢说。”

遂安夫人偷眼观察了一下长孙皇后的颜色,蠕动着嘴唇慢声低语道:“东宫人来客往增加,器具不够,需要添置一些东西。请娘娘增拨点儿银两。”

“待人接物主要靠热情和诚恳,不在于器皿的奢华。”

“用具不够,太子的生活起居也多有不便。”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能用的都得将就着用,不要养成铺张挥霍的不良习惯。”

“可他是太子呐!”遂安夫人鼓起了腮帮子。

“身为太子,忧虑的应该是品德不高,声名不扬,不要从器物上去做文章。”

“娘娘别误会,”遂安夫人涨红了脸,“并非太子的意思,是我自己来的。”

“太子到底怎么样?学习肯不肯用功?”

“太子起早睡晚,不是读书,就是写字,一天写那么厚厚的一摞纸,要是都留下来,只怕堆成了一座小山。”

“吃得消吗?”

“他很爱护身体,学习之余,就操习武艺,玩枪弄棍,跑马射箭。完了,又回到书房里读书,文武兼顾,学习没有耽误,又调剂了精神。”

遂安夫人口角生风,对答如流。长孙皇后疑心反而更重了,嘴边撇出了一丝冷笑:“我想去东宫看看,勉励勉励太子。你以为如何?”

“呃,噢,”遂安夫人慌得浑身发怵,“好,好,我立即回去通告太子殿下,准备接驾。”

“用不着迎接,一切礼仪都免了。你跟我一起走。”

遂安夫人趁宫女服侍皇后梳妆更换衣裳时,朝跟来的侍女使了个眼风。侍女会意地点点头,抢先溜回了东宫。

长孙皇后在遂安夫人和数名内侍、宫女的簇拥下,乘坐凤辇出顺天门,转向东走,过了长乐门便是重明门,即东宫的正门。刚下辇,太子承乾便迎了上来,向母后请安。长孙皇后微微一怔,扬起眉毛问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儿臣本来要进宫去向母后请安,”承乾眼珠子转了转,“凑巧碰上了。失礼之处,还望母后见谅。”

“我闲着无事,出来走动走动,礼节一概免除。”

长孙敏由承乾陪着四处察看了一下,然后走进书房,正面坐下来,边歇气边喝了点茶。书房窗明几净,布置得颇为淡雅。北墙朝南供奉孔子圣人神主的神龛,点着香烛。墙壁上,悬挂着李世民御笔亲书的条幅:“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书架上的书籍整整齐齐。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案面上搁着翻开的一本经书——《礼记》,好似正在阅读。长孙敏随手拿起《礼记》看了看,问道:

“《易》曰:‘君子慎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哦,”承乾翻了翻眼睛,“大概是,唔,大概是教人不要干坏事,连小地方也要注意,什么坏事都不能干。”

“没有真正理解,所以解释不出来。告诉你,《易》指《易经》。《易经》上说:君子在做任何事情时,开头就非常谨慎,只要相差毫厘那么一丁点儿,结果就会引起千里大的谬误。说明一点小错不注意,就会造成大错,引起严重的后果。它启发教育人们做事务必谨慎细心,不可粗心大意。”

“谢谢母后的教诲。”承乾做出一副恭谦的样子。

长孙皇后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现象,返回了内宫。过后仔细一揣摩,总觉得东宫的气氛不那么正常,太子的表情显得有些紧张,笑容颇勉强,像是挤出来的一样,她吩咐内侍管公公去东宫走一遭。管公公去过之后回禀说:“东宫门禁森严,非要盘问一老气才放人进入。在里面行走,有人领路,有人作陪,不让你和旁人说话,打招呼。老奴见到太子,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母后还来不来,我说说不准。他又问:‘母后叫你来干吗?’我说:‘请殿下过两天把做的功课送进宫去给娘娘过目。’完了,又由陪我进宫的内侍把我送出了大门。”长孙皇后凝神想了想,决计亲自再去一趟。午后,她命人打开早已封闭的内宫与东宫相通的侧门,免去仪仗,乘坐肩舆往东宫内走。走到宜春院,望见承乾和尹德妃所生的儿子汉王元昌在树阴下斗蟋蟀。她远远地避开了,绕道走进书房,却见文房四宝和书籍都原封未动放在那里作摆设,也没有找到功课本子,看样子既没有读书,也没有写字。走到丽正殿,隐隐听见幽幽的抽噎声,进门一瞧,是太子妃伏在枕头上哭泣。太子妃抬头瞭见了母后,连忙跪倒请安。长孙皇后见她眼睛哭得像蜜桃似的肿胀,情态忧悒凄凉,于是把她揽进怀里,边替她揩眼泪边抚慰道:

“别哭了,有话尽管说,我替你作主。”

“太子整天不进书房,”太子妃涕泪涟涟,哭诉道,“在外面玩耍。我苦劝他不要玩物丧志,他不但不听,反而动手打我。”

长孙皇后不能再平静了,在殿内来回走着,脸色由白转青,气得五官都挪了位:“来人,跟我把太子传唤来。”

承乾听说母后来了,吓得肌肉都紧缩了,酷若冰凉的蛇爬上了脊背,把蟋蟀笼子丢到元昌身边,一颠一跛地踉踉跄跄进了丽正殿。略一迟疑,他低着头跪到母后面前:“儿臣知错啦,请母后息怒。”

“你身为太子,不务正业,不但不听太子妃劝解,还要打人,你,你,你太不长智呶。”

长孙皇后双手捂着疼痛的胸口,呼吸也变得急促和梗塞了。她又咳又喘,支撑不住,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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