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帝(下)丨第十五章 纳谏

2017-04-25 16:40:09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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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帝(下)

作者丨杨友今

第十五章  纳谏

有人告发魏徵偏袒亲属,徇私舞弊,李世民诏命中书令温彦博察访,查无实据。温彦博奏报说:

“魏徵不善于回避是非,远离嫌疑,虽无私心,却也有可以责备的地方。”

“你剖析剖析其中的缘由。”李世民走来走去,一边甩动着双手。

“他个性强硬,说话尖酸刻薄,不留余地,难免不得罪人。”

李世民让温彦博把话直接说给魏徵听,特别吩咐说:“从今往后,叫他注意人与人之间的分际。”

隔了几天,魏徵进宫觐见,凸额头皱得老高,打着比方说:

“臣以为君主与臣属密切如同一体,应该互相至诚相待,如果上下左右都心存分际,那么国家的兴亡就难以预料了。微臣不敢接受陛下的训谕。”

“喔唷,”李世民顿时省悟,“朕的说法当真有些不妥。”

“臣幸运地能事奉陛下,”魏徵拜了两拜,“再请求一次,愿陛下让我做个良臣,不要让我做忠臣。”

“良臣,忠臣,有什么区别?”

“后稷、契、皋陶,君臣齐心合力治理天下,共享荣耀,就是良臣。关逢龙和比干犯颜直谏,身死国亡,就是所谓的忠臣。”

李世民拍手叫好,赐给魏徵绸缎五百匹。

瀛州刺史卢祖尚文武全才,清廉公正,李世民征召他入朝,温言软语地说:“交趾需要得力的人选前去镇抚,挑来选去,选中了你。”

“选中了我?”卢祖尚眼睛睁得大大的。

“交州都督、遂安公因贪污罪被撤职,希望你去挽回影响。”

卢祖尚谢恩退出后,不久又感到后悔,便以旧病复发相辞。李世民派人传谕:“一介匹夫还遵守承诺,你为什么答应了朕而又反悔?”卢祖尚仍不肯上任,李世民再次召见,卢祖尚照样拒不从命。李世民气得暴跳如雷:“我连一个人都指使不动,怎么能治国治民?”下令将卢祖尚斩于朝堂上。等到冷静下来,他反复想了想,觉得处理过了头。数日后,李世民与大臣们议论北齐文宣帝是怎么样一个人。魏徵借题发挥,借古讽今,拖着长声悠长短促地说:

“文宣帝狷狂暴躁,可是有人跟他争论,理屈时却能听从对方的话。当时青州长史魏恺出使南梁还朝,调任光州长史,魏恺不肯赴任。丞相杨遵彦奏告文宣帝,文宣帝大怒,召见魏恺大加责备。魏恺申辩道:‘我先前当大州的长史,出使返回,只有功劳,没有过失,反而改任小州的长史,所以不愿意成行。’文宣帝回头对杨遵彦说:‘他说得有理,应该重新安排。’文宣帝对事不对人,知错能改,便是他的长处。”

“是啊,”李世民受了启示,“卢祖尚虽然缺乏臣工的道义,杀他也未免过分了,看来朕还不如文宣帝。”于是下令恢复卢祖尚的官品及子孙的门荫。

魏徵五短身材,相貌平平,凸出的前额下两只眼睛显得凹陷,短而扁平的鼻子,薄嘴唇,颏下的一簇绕腮胡远看恍然倒挂的黑漆木鱼。他声音洪亮,言辞铿锵,昂扬激越,如同铁锅炒豆子,都是一个一个蹦出来的。由于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博古通今,再加上他那过人的胆略与气概,耿介刚正,开诚布公,常常犯颜直谏,善于扭转国君的过失,即使碰上李世民非常恼怒的时候,他也照样面不改色,侃侃而谈,或者苦苦相劝,帝王的神威也不得不为之收敛。魏徵曾经告假去祭扫祖墓,回京后进宫销假,发现李世民举止失常,他眨动着黑而粗的眼睫毛,故意询问道:

“听人说陛下打算巡幸南山,随从们正整装待发,可是还没有成行。不知是什么原因?”

“起初确实有打算,朕害怕你又来唠叨,所以中途停止了。”

魏徵莞然一笑,李世民也跟着笑起来,笑得宛如雪天里消寒的篝火,又像天与海的尽头的白帆那样开朗而纯真。

西域进贡的一只鹞鹰,李世民很中意,美滋滋地置于臂膀上,边欣赏边抚弄它的羽毛。远远地望见魏徵走了过来,他急忙把鹰藏进怀里。魏徵奏事时有意拖延时间,说个没完没了,结果鹞鹰在李世民的怀里给憋死了。

李世民和几位近臣在内殿议事。王珪走进门,瞥见一位美女在旁边侍候,觉得眼生,又有些奇怪,反复打量了几眼。李世民耳根一阵发烧,指着美女告诉王珪说:

“她是庐江王李瑗的妾,李瑗杀了她丈夫娶纳的。”

美女两弯淡淡的蛾眉颤动了一下,倏而闪耀着秋波盈盈的媚眼,脉脉含情,勾人心魂。“贱种,水性杨花的下流坯子!”王珪心里骂了一句,随即离开座位,站立起来。

“陛下,李瑗的做法,是对,还是不对?”

“杀她的丈夫,夺他的妻子,还用问对与错吗?”

李世民一表态,王珪牵动了一下嘴角,话语像涧谷的流水一样脱口而出:“从前齐桓公知道郭国国君灭亡的原因,在于喜好良言却不采用,而桓公本人则舍弃进良言的人。管仲认定桓公与郭公没有什么差别。眼下,美女留在陛下左右,愚臣倒是糊涂了,以为陛下觉得李瑗的做法没有错。”

“不要瞎想,朕没有别的意思。”

“瓜田李下,自避嫌疑。”魏徵从旁边敲了一锤子。

“你们一唱一和像拉锯一样,真叫人受不了。”

“嗨,我们只不过说说而已,也没有别的意思。”

“开言见肺腑,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无非一回事。朕不会给你们留下口实,留下笑柄,自然会意思意思。”

李世民不再留连,遣送美女出宫,让她回到自己父母的身边去了。

美女走后,李世民感到身旁好像缺少了一件东西,有种空虚的感觉,还夹杂着一些沮丧:“魏徵、王珪挟持朕也太厉害了,简直不放过一言一行。朕并无非分之想,只不过她的伺候体贴入微,合朕的心意,而且姿容秀丽。”他心里不舒坦,到御花园转了半个圈,又信步走到了内教坊。教坊是唐代宫廷中专门管理娱乐性俗乐歌舞活动、教习音乐舞蹈的机构,隶属于宫中掌管礼乐的最高行政机构太常寺。唐玄宗开元二年,才把教坊从掌管礼仪祭祀乐舞之类雅乐性歌舞的太常寺分开。李世民让一些宫女在教坊学习唱歌,并命太常寺少卿祖孝孙亲自教授。可是宫女们大都缺乏音乐天赋,水平也参差不齐,学得慢,又老唱不好,噭噭咷咷,很刺耳。李世民竖起两道似蹙的眉毛,胡须都翘了起来,责怪祖孝孙一通之后,气得拂袖而去。祖孝孙博学多才,精通乐理,武德九年受命更定雅乐,斟酌南北,参考古音,制成大唐雅乐,于贞观二年完成。第二天上朝,温彦博和王珪进谏道:

“孝孙乃高雅之士,让他去教宫女唱歌,进而又加以训斥,陛下的指派本来就不妥,更不应该发脾气。”

“朕把你们当作宠臣,理应忠诚地事奉君主,想不到反而混淆视听,欺君罔上,替祖孝孙说话。”

温彦博见李世民紫涨了面皮,两眼喷火,连忙行礼谢罪。王珪却立定在原地不动,振振有词地说:“陛下一直要求臣工襟怀坦白,实话实说。我们的话难道有私情吗?今天是陛下有负于微臣,不是微臣辜负陛下。”

退朝后,李世民凝神反省了很久,然后感慨深深地对房玄龄说:“自古以来,帝王虚心纳谏的确困难,朕责备温彦博和王珪,回想起来很不应该,希望你们不要因此而泄气,不肯尽言。”

“皇上喜怒无常,臣下今后有话可就不敢说喽。”魏徵不肯放过说话的机会,插了进来。

“朕已经反省过来了。还用得着谏吗?”

“忠言逆耳,看来皇上还是不大愿意听。”

“就你嘴尖,”李世民带着亲切风趣的口吻佯嗔道,“哪天有空,要让你谏个够。”

“微臣进言,从来都是就事论事,而不选择时间。”

“朕说不过你,拿你没奈何。”

房玄龄把笔搁到笔架上,一手扶着案面站立起来:“皇上身边有个魏徵,国家幸甚,臣民幸甚。”

“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房爱卿如此高兴?”李世民就便坐了下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房玄龄笑了笑,“长孙冲定亲,无忌兄请我当月老。”

“对象是哪家的?”魏徵把脸侧向房玄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噢,长乐公主出嫁,我正要向皇上贺喜嘞。”

“有话尽管说,我不会计较。”李世民做了个手势。

长乐公主是长孙皇后的亲生长女,特别受宠爱,即将出嫁长孙无忌的长子冲,李世民敕令宫廷总管,陪送的嫁妆要成倍超过皇妹永嘉长公主。魏徵捻着下巴上的胡子想了想,引证历史典故拖声慢气地说:

“汉明帝在分封皇子的采邑时说:‘我的儿子不可跟先帝的儿子相比。’因此,他的皇子们的封地只有楚王、淮阳王的一半。而陛下女儿的嫁妆,却要超出皇妹的一倍,岂不是跟汉明帝的做法恰好相反?”

“爱卿提示得好,让我去转告皇后。”

李世民退进后宫,把魏徵的话告诉了长孙皇后。长孙皇后心头一喜,苍白的脸颊升起两片潮红,嘴上露出了笑意:

“屡次听你称赞魏徵,臣妾不了解内中情由,今见其引证礼教来抑制皇上的私情,真不愧是社稷良臣。我跟你是结发夫妻,多蒙恩宠礼遇,每次讲话都要察言观色,不敢轻率冒犯威严。朝臣远不如你我亲近,他却敢于直言不讳,实在难能可贵。”

“你赞成他的看法?”李世民故作惊疑之状。

“不仅赞成,还要赏赐,以资鼓励。”

长孙敏命内侍携带四百贯钱和四百匹绢,去魏徵宅第行赏,然后在宫中召见魏徵,她和颜悦色地说:“听说魏卿公正耿直,今日得以切身体验,可见名不虚传,哀家谢谢你的直言极谏和忠贞不屈。”

“娘娘过奖啦,”魏徵跪拜道,“微臣受皇家恩典,还未及报答万一,受之有愧呀!”

“卿家不必谦虚,哀家心中有数,你的忠心天日可表,只怕日久天长,遭到挫折以后,改变态度,有所退避。”

“娘娘放心,在任何情况之下,微臣都定当以社稷安危为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你这句话,哀家则无忧矣。”

“微臣性情粗硬,不避忌讳,说不定哪一天冒犯天颜,将遭致杀身之祸。”魏徵跪倒在地,双肩抽搐着,双手蒙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涌流出来。

长孙敏示意内侍扶起魏徵,赐了座位,好言慰勉道:“卿家尽管直言极谏,不必顾三顾四,一切有本宫担待,不会让你吃亏。”

魏徵再拜告辞,长孙敏吩咐内侍代她一直送到宫门外,拱手而别。

从此以后,魏徵更加壮了胆,发扬光大他的直谏精神,理直气壮地进言谏诤,甚至跟李世民争得面红耳赤。李世民虽然心中不快,但是深知他出于好心,并非恶意,该采纳时采纳,该谅解时谅解,该忍让时尽可能忍让。忠言毕竟逆于耳,有一次,魏徵当真把李世民惹火了。

河内人李好德患疯症,胡说八道,语涉诬妄,李世民下诏按察其事。大理丞张蕴古奏道:

“李好德受疾病折磨,早已验证,依法不当治罪。”

“包庇坏人!”治书侍御史权万纪恶狠狠地检举道,“张蕴古籍贯相州,李好德的三哥李厚德当相州刺史,明明是讨好做人情。办案不公,必须严厉惩处。”

李世民大发雷霆,忿然不能自抑,下令在集市路口斩了张蕴古。权万纪以告发别人和揭露朝臣的隐私而得到李世民的宠信,许多大臣由此遭受呵斥。满朝文武都因害怕有所顾虑而不敢说话,噤若寒蝉。魏徵挺身而出,坦露直陈道:

“权万纪等小人,不识治国大体,以揭人之短讨好圣上,以进谗言显示忠诚。陛下并非不知其卑劣,只是喜欢听他那些飞短流长的鬼话,了解臣工饮食起居等私生活,判断其忠贞勤勉,或者满足某种不正常的好奇心。”

“朕并没有把他们的话都当真,有时候不过是取取乐,解解闷,一笑置之。”

“不管怎说,用小人决不是好事,难免不听信其谗言,无事生非,君臣之间产生隔阂。陛下纵然不能标举善行给世俗作榜样,也不要亲近奸佞而自毁形象。”

沉默片刻后,李世民曲里拐弯地说:“朕常常担心由于个人的喜怒而妄加赏罚,所以鼓励你们极力谏诤,而你们也应当接受别人的指控,不可以自己的见识强求于人,厌恶别人冒犯。假如你自己不能接受别人的劝告,又怎么能去劝告别人?”

“皇上信任权万纪,终究会铸成大错。”

“那也只能到时候再说,朕也不能凭感觉或感情随意斥退臣下。”

君臣各持己见,不欢而散。

退朝回宫,李世民铁青着脸,牙齿咬得咯咯响,怒气如火山爆发似的喷射出来:

“讨死!真不知天高地厚,看我找机会杀掉这个村夫子!”

“皇上,”长孙敏暗暗吃惊,“今天怎么发起大火来了,谁惹怒了你,村夫子指谁?”

“魏徵,讨厌鬼,老是在朕的耳边絮絮叨叨,说长道短,甚至肆无忌惮地在殿堂上当众羞辱朕。”

长孙皇后一听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旋即退进寝殿,脱下便服,换上明黄色的锦绣朝服——上绣金龙、祥云、八宝及海水纹样,头戴饰以九翚四凤的凤冠,腰横玉带,足踏朝靴,返回正殿,端肃仪容,准备以大礼叩拜。李世民瞪圆了眼睛,上前扯住长孙敏问道:

“梓童,怎么回事?你要干吗?”

“向皇上贺喜啊!”长孙敏脆快地答道,“臣妾听说,只有皇帝英明,臣工才能正直。现今朝廷中有魏徵等正直大臣,肯定是由于皇上虚己纳下,鼓励极言规谏。臣妾怎么能不祝贺?”

“常言道,妻贤夫祸少。看来想做个开明的皇帝,也离不开贤内助。”李世民心情一变,转怒为喜。

自从即位以来,他一则操劳国事,二则妃嫔成群,很少跟长孙敏好好交谈,体贴温存。今天瞧见长孙敏过了而立之年,益发展现出了她的持重和贤淑的魅力。长孙敏也注视着夫君方正的大脸盘,那青少年时代顽皮活泼的样子几乎荡然无存了,而勃勃的生气和活力却有增无减,还凭添了几分深沉和执着的神情。他那细细长长的眼睛,眼梢微微向太阳穴挑去,黑眼珠静悬如同星月,急闪恰似雷火电光。他的耳朵很大,耳垂也很肥厚,耳轮分明,外圈和里圈格外匀称,像是雕刻出来的玉制品。嘴上边的胡髭成弧形向上弯曲,仿佛可以挂弓,更加突现出了他的凛然雄姿和潇洒的气度。长孙敏觉得脸上热烘烘的,呼吸急促,心头像有千百只蚂蚁爬过,下身涌动着一股潮热。李世民也感到耳热心跳,手心里透出一片热汗。夫妻俩就像久别重逢一样,更像初恋似的互相端详着。李世民在肚皮上摸了摸,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闻闻看,我身上是不是有了气味?洗个澡,好不好?”

“我也正要沐浴,”长孙敏的大眼睛里隐含着渴望的情态,“咱们一起进浴室呗。”

“用不着拐弯抹角,其实我已经作好了准备,该慰劳你了。”

“说错啦,天子与女人同床共寝,叫做行幸、召幸。反过来,对于女人而言,叫做承幸或者沐浴恩露。”

“瞧你的气色,如同新婚时那样,脸都羞红喽。”

“没羞,没羞。”长孙敏把脸贴到了李世民的胸口上,“你才害羞。”

“男子无丑相,我才不羞咧。”李世民顺势把她抱了起来,大步咚咚地走进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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