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帝(下)丨第十二章 翦灭东突厥

2017-04-25 16:09:58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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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帝(下)

作者丨杨友今

第十二章  翦灭东突厥

突厥兴起于北齐、北周时期,隋初分裂成东西两部,东突厥被隋文帝战败,纳贡称臣,西突厥也一度衰落。隋末唐初,东突厥乘中原战乱重新振兴起来,一跃而为雄据漠北的强国,反王薛举、窦建德、王世充、刘武周、李轨、梁师都及高开道等,俱面北称臣,接受他的封号。李渊晋阳起兵时,也不例外,连续向启民可汗的三个儿子——始毕、处罗、颉利——分别称臣纳贡。贪得无厌的东突厥铁骑,动辄卷土而来,有时竟直逼长安,对唐王朝构成了严重的威胁。

李世民即位,梁师都尚未平定,唐朝仍无国力抵御强敌,继续往朝颉利可汗,然而突厥欲壑难填,频频入寇,边塞略无宁岁。面对北方的边患,李世民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一方面感到父皇称臣于突厥,是一种奇耻大辱;另一方面国家草创,人力物力财力单薄,不敢大肆用兵。身处两难之间,而他又曾经夸下海口:“十年之内,降服突厥!”因此,他不断激励自己奋发图强,自强雪耻,彻底打败东突厥汗国。

贞观元年,东突厥形势明显恶化,所属薛延陀、回纥和拔野古诸部族相继起来反抗其统治。颉利可汗和义成公主信任汉人赵德言,言听计从。赵德言恃势专权,大量变更突厥人旧有的风俗习惯,政令烦琐苛刻,臣民都不满意。颉利亲近外族人,而疏远本族人,外族人又多数贪财舞弊,反复无常,不得人心,加之连年对外用兵,干戈不息,天怒人怨,内外交困。唐朝众多官员奏请乘机出兵,李世民问萧瑀和魏徵:

“突厥君臣昏庸暴虐,面临危亡,若是现在出兵讨伐,我们已经跟他订立了盟约,师出无名,不出兵,又怕失去机会。如何为好?”

“依臣之见,”萧瑀对答说,“不如出兵。突厥从来不守信约,穷凶极恶,他不仁,我不义,不灭夷狄,我朝休想安枕。”

“不可背信弃约。”魏徵的看法相反,“突厥并未侵犯边境,何必劳民伤财,挑起事端。”

“失今不取,更待何时?”

“暂时还不到用兵的时候,目前百乱待治,百废待兴,百端待举,必须休养生息,抚民以静。”

魏徵的一席话,启发了李世民的思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敌我双方的力量还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突厥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那一步,还得按兵不动等一等。”于是打消了兴师征服的念头。

最初,突厥国力鼎盛时期,铁勒诸部分散,有薛延陀、回纥、都播、骨利干、多滥葛、同罗、仆固、拔野古、思结、浑、斛薛、结、阿跌、契苾和白霫等十五部,都在瀚海沙漠群以北,风俗习惯大抵跟突厥相同,依附于东突厥。东突厥内政混乱,薛延陀、回纥和拔野古等先后背离。颉利派侄儿欲谷设(将军)统领十万骑军讨伐,回纥酋长菩萨率五千骁骑在马鬣山迎战,大破突厥军。欲谷仓皇奔逃,菩萨追到天山,俘获突厥上万兵马。颉利威风扫地,回纥声震一方。薛延陀与回纥相互配合,协同作战,进而又打败了东突厥四个设的军马。

东突厥日益衰败,百姓纷纷离散,又遇上天降大雪,平地积雪达数尺厚,马羊牛等牲畜大量冻死,百姓饥寒交困。颉利恐怕唐朝趁他处境困难发动攻击,于是带领兵马进抵朔州边界,扬言狩猎,实际上带有防备的意思,展示一下军威。鸿胪卿郑元王寿 出使东突厥还朝,奏报李世民说:

“戎狄的兴衰更替,在牛羊马匹上可以看出来。突厥百姓饥荒,牲畜瘦弱,是亡国的征兆,看来不会超过三年。”

“陛下,现今该出兵啦。”

大臣们都劝说李世民乘机袭击东突厥。李世民仍然采取推脱的态度:“乘人之危出兵,获得胜利,并不光彩。即令突厥所有部落都叛离,牲畜所剩无几,朕还是不出击。”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定要等到他先行冒犯,然后才进行讨伐。”

西突厥叶护可汗派真珠统俟斤(领军将军),陪同前年出使西突厥的唐高平王李道立来到长安,呈献镶嵌宝石的马鞍和用金丝装饰的马缰,以及骏马五千匹,迎娶唐朝公主。东突厥害怕唐朝与西突厥和亲,不断派兵骚扰唐朝的边境。颉利派人警告叶护说:“你想迎娶唐朝公主,要知道,必须通过我的领地!”叶护被吓住了,不敢去长安娶亲。西突厥跟东突厥的关系更加恶化了,唐朝也就达到了间离两突厥的目的。李世民又采取措施进一步孤立东突厥,在其内外煽动背叛分裂。

东突厥突利小可汗的御帐建立在幽州北面,主持东部事务。他和李世民结拜成了兄弟,又是郎舅弟兄,一直保持着亲切的情谊。奚、霫等部落逐渐背离东突厥,归附唐朝,突利置若罔闻,放任自流。颉利非常恼怒,训斥了一通,然后命他带兵攻打薛延陀和回纥。突利吃了败仗,单骑奔逃回来。颉利煞如闪电撕碎乌云般地暴怒起来,鞭挞突利,还把他囚禁了十几天。突利更加怨恨颉利,准备叛变,颉利几次向他调军,他都不理睬,反而上表李世民,请求到长安朝见。李世民像一个农夫播下了种子,不久就将看见嫩苗长出来那样的喜悦,乐陶陶地对大臣们说:

“从前,突厥强大,拥有雄兵百万,侵凌中原,骄横放纵,丧失民心,如今陷入了困境。”

“突利请求依附,”魏徵说,“假如不是走上了穷途末路,怎肯如此。”

“朕也有同感。阅读表文时,既欢喜,又不安。道理很简单,突厥衰弱则我北方边塞安宁,所以欢喜。然而朕若有过失,日后也会跟突厥一样。能不担忧吗?”

颉利可汗发兵攻打突利小可汗,突利派人向唐朝求援。李世民召集文武大臣商议,说:“朕与突利结为兄弟,他有急难不能不救,可是颉利跟朕也订立了盟约。如何对待为好?”

“戎狄不守信用,”杜如晦直截地说,“终究会要背约,不如趁其内乱消灭它。《书经》指出:‘取乱侮亡。’谋取离乱者,征服自寻灭亡的国家,是古代圣人的训示。”

“我以为还得看一看,看准了再说,好事不必从匆忙中开始。”

魏徵主张坐山观虎斗,李世民也觉得大举兴师打击颉利可汗的条件还不成熟,采纳了魏徵的主张。

契丹部落酋长率部众向唐朝投降后,颉利派使节来到长安,提出用梁师都换回契丹。李世民沉下脸来,断然拒绝道:

“契丹人跟突厥人是两个种族,他归附大唐,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讨还?梁师都本是中原汉人,侵占土地,欺压百姓,突厥却一再庇护他,大唐出军讨伐,你们总是救援。眼下他好比鱼游釜中,早晚将亡,即令一时不能消灭他,也不会用归附的民族搞什么交换。”

“陛下用不着生气,”突厥使节感到周身像长出了许多芒刺,很不自在,“我们并无恶意。”

“好意恶意,你我心中都有数。”

“那就告辞啦。”

“恕不远送。”

李世民把唇髭翘起的尖端咬在嘴里,扬起眉毛,龙目闪闪放光,给对方摆出一副泱泱大国之君的风度和神圣不可侵犯的姿态。突厥使节碰了个硬钉子,窘得手足无措,茫然行了唐人的跪拜大礼,垂下头,灰溜溜地走了。

在此之前,唐朝得悉东突厥政局腐败混乱,已无力庇护梁师都,李世民曾致函晓谕利害,劝梁师都归降,梁师都执意不从。房玄龄、杜如晦和魏徵建言采取骚扰方略,挑起梁国内乱,李世民便命夏州都督府长史刘旻、司马刘兰成设法对付他。刘旻等不断遣轻骑践踏梁国农田的庄稼,又使用反间计,离间其君臣关系,降唐的人接踵而至。梁国名将李正宝等密谋将梁师都抓起来,事情败露,逃奔唐朝,梁国朝廷上下越发猜忌。刘旻判断时机等到了,上疏朝廷,请求出兵。李世民诏命右卫大将军柴绍、殿中少监薛万均率师出征,又让刘旻据守朔方东城,形成夹击之势。梁师都引导东突厥军抵达东城城下,刘兰成偃旗息鼓,按兵不动,梁师都被镇住了,半夜过后紧急撤退,刘兰成尾随追击,大败梁军。东突厥出动大军救援,柴绍和薛万均同时迎战,在距朔方不远处两军相遇,唐军奋力拼杀,大破突厥军,进围朔方城。城中粮草断绝,被击败的突厥军不敢援救,梁师都的堂弟梁洛仁杀死梁师都,献城投降,唐朝在朔方设立夏州。

西突厥叶护可汗被其伯父弑杀,其伯父继承汗位,自称候屈利俟毗可汗。国人不服,弩矢毕部落推举泥孰当可汗,泥孰不应允。叶护的儿子咥力特勒躲避政变,逃到了康居,泥孰迎回他,推举他当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二可汗互相攻击,战争不断,都派使节到唐朝请求通婚。李世民热情接待,然而态度暧昧,闪烁其辞地搪塞:“你们正在内乱,君臣尚未确定,还谈不上求婚。”他劝告各部落保持安定,不要再互相攻战。原先依附西突厥的铁勒各部落及西域诸国,都脱离了西突厥汗国。李世民派遣长孙无忌和魏徵向铁勒及西域通好,开展通商贸易,增进友好往来。

东突厥北方各部落大都背叛了颉利可汗,归附薛延陀部落,共同推举薛延陀俟斤夷男当可汗,夷男不敢接受。李世民正要征服东突厥,便派遣魏徵和马周携带册书,从小道前往薛延陀,封夷男当真珠毗伽可汗,并赐予大旗巨鼓。薛夷男大喜过望,遣使进贡,在郁督军山(杭爱山)下建立牙帐。薛延陀版图扩大,东至靺鞨,西到西突厥,南接沙漠,北临俱伦水,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仆骨和霫,都成为了新崛起的薛延陀汗国的附属部落。薛夷男派遣其弟统特勒到唐朝进贡,李世民赐给宝刀和金鞭,表示授予权力:“卿所统管的部属有犯大罪的用刀斩首,小罪用鞭子抽打。”颉利可汗得悉薛延陀和唐朝的关系发展到了非常亲密的消息后,十分恐慌,不得不采取低姿态,派遣使节向唐朝称臣,请求迎娶公主,以女婿的身份进贡礼物。

代州都督张公谨上疏,陈述对东突厥实施打击的因由:“颉利可汗奢侈残暴,诛杀忠良,亲近奸佞,是其一。薛延陀等部落均已叛离,是其二。突利、拓设和欲谷设都被他定罪,没有立身之地,是其三。塞北霜冻干旱,粮食匮乏,是其四。颉利疏远本族,亲信外族,而外族人反复无常,我朝远征军一旦压境,他们内部肯定会发生变乱,是其五。中原百姓流亡北方,人数众多,聚集在山谷险要处,攻打颉利,他们自然会响应,是其六。”

突厥内外交困,陷入了分崩离析的状态。唐朝君臣同心同德,共理天下,政局走向稳定,生产得到恢复与发展。贞观三年,关中丰熟,百姓咸自归乡,安居乐业,一派升平景象。李世民接受了张公谨的奏请,找到了大规模讨伐东突厥的借口:颉利既跟唐朝和解,却又援助梁师都。于是诏命兵部尚书李靖当行军总管,张公谨当副总管,出师定襄道;并州都督李世勣、右武卫将军丘行恭出通漠道;左卫大将军柴绍出金河道;都督卫孝节出恒安道;薛万彻出畅武道;任城王李道宗出大同道。总共集结十余万人马,均受李靖节度,分道向东突厥进军。

鼙鼓咚咚,旌旗猎猎,枪影摇空,剑光耀日,金银盔甲濯冰雪,十万貔貅鬼神泣。在唐朝大军压境的情势下,东突厥九位俟斤(领军将领)率三千骑军向唐朝投降了,拔野古、仆骨、同罗和奚部落的酋长也带领部众归顺了唐朝。颉利可汗怒不可遏,调遣人马攻击西河,肃州刺史公孙达武和甘州刺史成仁重迎战,大败突厥军,俘虏一千余人。李道宗也旗开得胜,冒着风雪进军,在灵州击破了东突厥军。突利小可汗到长安朝见,李世民走下丹阶,迎进殿堂,执手问寒问暖,突利热泪纵横,叩头谢恩。李世民用手掠一掠浓黑的胡须,开心地对左右大臣说:

“以前太上皇为了百姓的利益,忍辱向突厥称臣,朕非常痛苦难过,而今颠倒过来了,突厥可汗向朕磕头,多少可以洗掉一点从前的耻辱了。”

“小可汗和白雪公主兄妹为朝廷立过汗马功劳,”长孙无忌奏道,“不要轻视他。”

“突利和朕可算患难之交,是好兄弟,有朝一日,朕要帮助他复兴汗国,重建家园。”

贞观四年正月,天寒地冻,雪虐风饕。定襄道行军总管李靖率领三千骁骑,冒着严寒自马邑进驻突厥腹地恶阳岭,将人马隐蔽下来。夜晚,寒流卷着鹅毛大雪呼啸而至,群山轰鸣,酷似隆雷滚动。李靖乘其不备,袭击定襄城,取得大胜。颉利可汗没料到李靖出军异常神速,惊慌得浑如冰水浇身,不安地掀动着鼻翅,显露出随时准备逃窜保命的形样。义成公主倒是沉着稳重,脸不变色心不跳,平静得像一潭清水。

“风雪狂暴,大军行动不便,来的不过是小股精锐的骑军而已,不必大惊小怪,自己吓唬自己。”她镇定地判断说。

“唐朝如果不是全国出动,”颉利全身痉挛,“李靖一支人马,决不敢孤军深入。”

“大汗一定要稳定情绪,保持冷静的心态,不要被唐军气势汹汹所吓倒,与其后撤,还不如以进为退,主动出击,打下他的威风,把他赶走。”

“人心离乱,士气消沉,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

唐军神出鬼没,突厥兵马一天之内数次受惊,吓得魂飞魄散。颉利可汗再也坐不安稳了,义成公主也阻止不住了,他下令把御帐迁到了碛口。李靖又派出间谍,或造谣生事,或间离其心腹,或收买内线,或进行恫吓,制造种种莫名的恐怖,闹得突厥胆战心惊,悚悚然不可终日。康苏密设(将军)夹带着隋朝萧皇后及其孙儿杨政道,投奔到了长安。先前投降的突厥人揭发检举:

“唐朝官民中有人私下给萧皇后写过书信,正好可以查实。”

李世民眯起一只眼睛,没有吭声,好像在用心思。张玄素手捧笏板步出班部,奏请道:“陛下,事情非同小可,不得放过,应该当面询问萧后,查明事实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大唐天下未定时,突厥正当强盛,愚民无知,或许做过不应该的事。如今全国统一,既往的过错,不必再追究了。”李世民宽容地挥了挥手。

“太便宜那些人啰。”

“让他们自己去作反省,进行自我教育,效果可能还好些。朕不想分散注意力,精力要集中在战争上面,如何翦灭东突厥,根除国家的祸患。”

通漠道行军总管李世勣配合李靖的军事行动,从云中出发,向西北进军。侵肌裂骨的北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雪尘蔽空,遮断视线。走着走着,狂风铺天盖地而来,飞沙走石,天地仿佛连成了一片,核桃大小的冰雹劈头盖脑地打下来,打得满脸肿疼,将士们只好勾着腰,用手捂住面孔向前行走。人马进抵白道,李世勣决计采取强攻,他让左右两军从两侧迂围突厥,堵住他们窜逃的道路。自己带领中军主力从正面展开进攻,在最前沿摆开两列横一百零八人纵三十二人的弓箭手方阵,中间是骑军方阵,步军方阵紧随其后,李世勣怀抱令旗令箭,在侍卫的簇拥下,站在高阜望着蔽日的旌旗和林立的刀枪。战马捯动四蹄,发出一阵阵嘶鸣,他心头腾起了熊熊烈火:

“我们终于拥有了强大的骑士军团,可以远距离地追逐敌人,实施毁灭性的打击喽。”

“好啊,让瀚海沙漠群在我们的脚下发抖吧!”丘行恭兴奋得手舞足蹈。

军马排列严整,万箭齐发,弓箭手轮番射击,压得敌军抬不起头来,骑军发起了冲锋,马刀飞舞,大地在马蹄的践踏下发出沉重的喘息声。突厥军乱了阵脚,边抵抗边后退,人马像朽木一般栽倒,鲜血染红了枯黄的草原。

风雪满天腾扬,尘沙蒙蒙,混沌一片,酷若扯起的灰黄色帐幔,简直分辨不出何处是天,何处是地了。战场上杀得昏天黑地,一会儿浑如野兽吼叫,一会儿又低沉下来,化做哀诉般的尖嚎。激战不到一个时辰,突厥兵马便开始败溃,逃的逃,降的降,唐军大获全胜。

颉利带着数万残兵败将退到阴山北面的铁山,寻着一个三面环山易守难攻的地方驻扎下来,一个人坐在大帐中喝闷酒。“李蛮子,你欺人太盛,逼得老子没有退路了!”他恨恨地骂道。马奶酒已把他那紫色脸膛烧灼得变成了马肝色,他举起银碗咕嘟灌了一口酒,毛楂楂的胡须沾上了星星点点的酒花,下意识地拿衣袖擦了擦。

侍从替他脱掉马靴,用温水洗了脚,换上温暖绵软的毛毡袜,退了出去。女奴给他端上新煮好的奶茶,摆好奶食品,颉利喝着奶茶,吃着奶制点心。接下来是新煮的全羊和鹿肉,都用木盘盛着,上面插着一把尖刀,颉利用刀割下全羊白白嫩嫩的肥尾,颤悠悠地放在嘴前,往里一吸,吸了进去——动作自然而流畅。他的食量大,平常心情好时,可以如风卷残云般吃掉一腿羊肉,今天心绪不宁,只顾灌酒,很少进食。女奴见他闷头饮酒便心惊肉跳,怕他挥刀砍人消火泄怨气,她们以惶恐的眼神传递着信息,时不时偷偷地瞥他一眼。颉利全不理会,喝完了又叫女奴递酒来,嘴对着酒碗喝了几口,推给侍女,侍女不敢违抗,尖起嘴巴喝了一小口,他一把抓住侍女,接过酒碗往她嘴里灌。侍女呛得直咳嗽,酒从嘴角滴流下来,他在她的胸脯上乱揉乱摸了一气,接着狂吻起来,另一侍女想回避,慢慢往帐外退。颉利一把推开怀中的侍女,抽出挂在壁上的马刀,跳过去,一刀砍掉了那后退侍女的人头,鲜血溅到了食案上。

“他妈的,讨死!”

他一头骂,一头又把推开的侍女揽进怀中——侍女煞像失去了知觉,闭上眼睛,让他恣意搓弄。

“来人!”

随着颉利的喊声进来了几名近侍,他们一看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动手把侍女的尸体拖了出去,颉利抓起一块带着人血的鹿肉使劲咬了一口,边嚼边挥刀乱砍。砍着砍着,他跑到帐外,张开四肢恶叫道:

“苍天啊,你为什么老向着唐朝,而容不得突厥?咱们也同样祭祀你,求你赐福,你却连年降灾。难道你要毁掉咱突厥民族?天不认人,老子也不认天,不认天!”

狂怒中,他把马刀朝阴霾的天空掷了上去。寒风摇撼着树枝,暴啸狂号,刮断了旗杆,刮走了旗幡。雪糁子随风而至,绞在团团片片的风雪里,顷刻间迷漫了整个原野。

义成公主也在自己的帐包里进餐,听到颉利可汗的嚎叫声,蹙起了前额。她一心要替隋朝报仇,不断怂恿颉利南侵,可是老天爷偏和她作对,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如今又被唐军一追再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她本想晚上跟颉利好好商谈一下,如何摆脱困境,谋求一条出路,不料颉利酗酒发疯,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呢?漠北一旦出现鸦噪,灾难就会降临。颉利的狂嗥,比乌鸦的叫声还要阴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突厥似乎就要毁在他刺耳的叫声之中了,或者四分五裂。不,不能让他任性而为——我复仇的希望会泡汤!——看来还得去劝阻他,开导他向前看,重新振作起来。她穿上银狐裘,走出毡包,向金顶御帐走去。颉利还在风雪中咆哮,怒吼,没有人敢靠近他。许多猫狗,平常一扎下营寨就在帐篷周围窜来窜去,而今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大汗,”义成公主喊道,“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我们还有数万人马,还有回天的力量。”

颉利可汗发泄了一通,累出了一身汗,酒也醒了几分。他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气喘咻咻:“别瞎扯,咱不会自轻自贱的,只要有一口气,就要跟李世民干到底,有他无咱,有咱无他。”

“对着干,方显出英雄本色。不过,眼下士气好比退潮一样跌落,你得赶紧设法挽回他们的斗志。”

“事情果然严重了吗?噢,不要紧的,请相信咱突厥民族的坚韧和顽强。”

“请听清,我说的是眼下,”义成公主斜睨着他的脸庞,“要是不采取紧急措施,到明天早晨,你会只看到一轮血红的太阳,周围连猫狗都消逝了。”

颉利悟出了情势的危急性,弯腰从地上拾起马刀插进鞘里,上前搂着义成公主的肩膊:“咱的好可敦,你提醒得好。走,咱们进帐去,好好谈谈。”

义成公主在御榻上坐下来,颉利可汗割下一片羊胸脯肉,送进她的嘴里:“吃,它是咱的心头肉。你说,咱们汗国会毁在咱手上吗?咱对不起刚毅骠悍的祖先哇,对不起咱英勇顽强的民族!”他一头扎进义成公主的怀里,呜呜地痛哭起来,哭得连毡帐都在悸动,义成公主轻轻地抚摸着颉利的脑袋,任凭他孩儿般地哭泣。等他哭够了,她才开口说道:

“别气馁。你是万民之主,只要坚强起来,渡过难关,我们很快就会出现转机的。”

“你可胸有成算?”颉利睁了睁红肿的眼睛。

“四个字:缓兵之计!”

颉利采纳了义成公主的计策,派执失思力到长安晋见李世民,当面谢罪,请求倾国降附。李世民遣鸿胪卿唐俭和马周当正、副使节,前往阴山慰问安抚突厥军民,又诏命李靖率军迎接颉利可汗。颉利外表卑屈,言辞尤其谦恭,而内心却另有所图,打算依照义成公主的策划拖到草青马肥时,继续向漠北逃遁,重振旗鼓。

李靖提督人马跟李世勣在白道会师,商议说:

“颉利虽然挫败,可是部众还有很多,势力还相当强大,假使让他穿过瀚海沙漠,向北逃走,前面的道路非常遥远,交通阻隔,我们就很难追到他了。”

“决不能让他跟旧部会合,那样事情就麻烦喽。”

“朝廷的使节已经到了突厥的营地,颉利的警戒定然松懈了,要是挑选一万精骑,携带二十天粮草,潜行到那里进行偷袭,可以不战而生擒颉利。”

“对,攻其不备,就地歼灭,才是上策。”

二人不谋而合,便将计谋告诉了张公谨等主要将帅。张公谨一手捻着胡子,带着深思的口气说:“皇上接受了颉利投降,我们的使节都在他那里,怎么好发动攻击呢?”

“当年韩信就是靠偷袭打败齐国的。”李靖解释说,“我们以军国大事为重,至于唐俭和马周等人的性命,那只能靠他们自己相机行事了。”

丘行恭提议道:“事关重大,应该先请诏令。”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千载难逢的良机,不可放过,倘若奏请朝廷,往返延宕,而军机瞬息万变,耽误不得,因此我主张立刻出兵。”

众人都表示服从将令。李靖亲自带领一支轻骑,不避风雪,连夜出发,李世勣随后跟进。唐军行进到阴山脚下,发现了马蹄印在雪地上的痕迹,翻过一座山包后,又见到了大片被践踏过的草地,并留下了一堆又一堆马粪,李靖传令将士不得喧哗,悄悄行进。黄昏时,连环探马陆续前来禀报,前方不远处,有一千多座突厥帐篷,李靖让人下马歇息。将士们卸了马鞍,松了马肚带,从马背囊里拿出草料喂马,自己就着马鞍坐下来,以雪代水,吞食干粮。午夜时分,唐军偷袭了突厥的营帐——熟睡中的突厥人没有防备,还没有来得及抵抗,便全部成了俘虏,由丘行恭押着他们随军行走。

颉利见到唐朝大使,暗自喜悦,大大松了一口气,即命铺排筵席,以烤全羊招待唐俭和马周等人。义成公主劝他小心谨慎,多派斥候,提防唐军的突然袭击。颉利得意洋洋地从鼻孔里发出嘿嘿的奸笑,自以为李世民中了他的缓兵之计,揿一揿兜腮胡子,挺着那凸起来的肚子向后帐走去,又寻找享乐去了。李靖派出副将苏定方带着二百骁骑做前锋,每人都备两匹战马——一匹主骑,一匹从骑,利用雪雾掩护疾速行军,进至距突厥御帐七里路远近时,才被发觉。巡哨匆匆跑到后帐,叩门禀报道:

“来了唐军!大汗,唐军杀过来了!”

颉利听到帐外的声音,从侍妾温软的胴体上爬起来,慌慌张张穿上衣袍,伸了个懒腰,系上腰带。他在帐中炉灶的大铜壶里倒了一碗奶茶,喝上一口,烫得连忙往地上吐:“呸,奶奶的!哎哟,自找倒楣,喝茶烫了舌头。”他拉开门,朝外面瞧了瞧: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大汗,唐军潜行过来了。”

“看清没有?”

“咱们都看见了,没有错。”

巡哨的话还没说完,颉利跨出了门槛。他蹒蹒跚跚走进前帐,直视着唐俭和马周,质问道:“唐天子既然应允咱降附,为何又出兵偷袭?”

“我们一路而来,”唐俭离座立起身子,“并未见到唐军的踪影。想必是李总管没有接到圣旨,所以发兵前来的。”

“可汗不必惊疑,让我等前去阻拦,定可叫他停止进攻。”马周补充说。

“快去,快去。”颉利捧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疲软地坐下了。

唐俭和马周等出了大帐,翻身上马,挥鞭急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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