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帝(下)丨第十章 拨乱反正

2017-04-25 15:58:19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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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帝(下)

作者丨杨友今

第十章  拨乱反正

城下订盟,众人都觉得荣耀。李世民则不然,他把它当作一种屈辱,当作奋发图强的动力。“不灭突厥,誓不罢休!”他痛下狠心,“朕既为中原天子,自应威服四夷,归化万邦,使九州内外皆受圣朝恩泽,功业超迈秦皇汉武,名垂千古,流芳百世。”从此,唐朝一方面在内部实行休养生息,恢复经济,增强国力,全力以赴做好最后跟突厥一决雌雄的准备;一方面拉拢突利小可汗,挑起他与颉利可汗之间的矛盾,并且千方百计联络突厥北面的薛延陀,与之通好,以孤立颉利可汗。

富国强兵的方略确定下来,李世民亲率禁卫军将士在显德殿前面的广场上操习箭术。他满怀激情,谆谆训谕道:

“戎狄侵扰中原,抢掠财产,自古以来常有,并不值得忧虑。值得忧虑的是,边境稍微安宁,君王就沉湎于淫佚享乐之中,忘记了战争,一俟外寇入侵,便无法抵御。现今朕不派你们掘池筑苑,只要你们专心练习骑马射箭,平常无事,朕当你们的教头,突厥侵犯,朕当你们的将军。唯有卧薪尝胆,才能使国家强盛,百姓安居乐业。”

东宫热闹起来了。号角声、喊杀声、欢呼声,时有所起,弓箭射靶的“嗖嗖”声,不绝于耳。李世民每天带着数百人在殿前庭院中训练,教授箭术,亲自测试,忙得汗流浃背,而热情却非常之高。中靶多的士卒,赏赐弓箭、刀枪、布帛,他们的长官也给予“上等”考绩。文武官员都觉得不妥,王珪警告说:

“依照大唐律令,凡是把武器带到皇帝住处的,都要处以绞刑。而今让一些禁卫在宫中拉弓射箭,陛下身处其间,万一有狂徒恣肆妄为,出现意外,那可就不好收拾啰。”

“王者视九州为一家,”李世民辩解说,“四海之内,都是朕的子民。朕开诚布公,推心置腹,难道连禁卫也要猜忌?”

王珪一谏再谏,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也打帮腔,训练移到了宫外。不久,出现了一种奇怪现象,夜晚小杨妃总是从睡梦中惊醒,叫喊有鬼,声音凄厉,闻之毛骨悚然。李世民准备宣润州茅山大受观道士王远知进宫,修设斋醮,祈禳驱邪。长孙无忌奏称王远知功德圆满,已经羽化登仙。萧瑀奏请选择有大德行的高僧作坛主,设建道场,举行水陆法会,供奉诸佛菩萨,超度冤死的鬼魂。太史令傅奕嗤之以鼻,请求禁止佛教,信仰佛教的萧瑀不服气,跟傅奕争得面红脖子粗。

“信则有,不信则无。可以各抒己见,但不要互相指责,更不必伤和气。”

李世民一开口,争论便停止下来了。萧瑀跟佛庙僧人往来颇多,很快在长安大庄严寺找到了一位挂褡的和尚,他就是我国家喻户晓的玄奘法师,即《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师父唐僧。唐僧俗姓陈,名袆,洛州缑氏人,十三岁出家于洛阳净土寺,修持寂灭,道德高深,李世民赐五彩织金袈裟一件,毗卢帽一顶。玄奘顿首谢恩,前赴化生寺,择定吉日吉时,讲经设法。法会开场后,小杨妃夜夜睡得安稳,再不梦见鬼魅。中印度僧人波颇密多罗来到长安,向玄奘介绍了西天那烂陀寺戒贤法师的讲学规模,和他所讲授的《瑜伽师地论》,玄奘决计去西天取经。贞观元年八月,他从长安出发,穿越沙碛,历尽艰辛,次年到达那烂陀寺,拜戒贤为师,学习五年,遍访五印度,十多年后,于贞观十九年回到长安,组建规模宏大的译场,开创了中国佛教史上一次著名的译经活动。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话说傅奕生性谨慎,他负责观测天象变化,怕无意中泄露天机,便断绝亲友来往。灾变奏章,底稿全部焚毁,不让人知道内容。他学识渊博,精通天文历数,好老庄,尊儒学,搜集魏晋以来驳佛言论文章编撰成《高识传》十卷。自武德七年以来,接连上了排佛十一疏,在朝廷中展开了多次大辩论,致使佛、道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李世民很欣赏他的勤谨正派,特赐同席共餐的荣耀。饮宴中,他用一种至诚的态度慰勉道:

“你在六月所上的奏章,说金星出现在秦的分野,几乎给我带来了灾祸,反过来说,恰恰是你忠于职守的行为。以后要是再有天象变异,应该一如既往,言无不尽,不要心生障碍。”

“陛下圣明,”傅奕感动得热泪盈眶,“你有一颗包容万物的心胸啊。”

“佛教所传播的教义,玄妙奥秘,可以作为人生的导师。为什么你悟不出其中的道理?”

“佛教是方外之教,任其传播,臣以为误国误民,最好用本土宗教——道教——取而代之。”

李世民颇以为然。随即降旨严格规定:“民间百姓不得私自设立妖祠神庙,除非正当的卜筮术,其余杂滥占卜算命之类,一律禁止。”

两个月后,李世民下诏,追封故太子李建成为息王,谥号隐王;追封齐王李元吉为海陵王,谥号剌王。二人都按照亲王的葬礼重新安葬。出殡那天,李世民登宜秋门目送灵柩,痛哭流涕,并且命令原东宫和齐王府的属官,全都参与送葬。后来,李世民又把自己的儿子赵王李福过继给李建成,以续香火。

他从当太子开始,到正式即位以后,一直鼓励极言直谏,令百官各上封事,提出关于治理国家的见解与建言。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递呈的奏疏,多得直如雪片一般飞来。在一次闲谈时,他对裴寂说:“最近很多人上疏直陈国家大事,我把他们的奏章都贴到墙壁上,每当走过时,就伫足观看。思考为政之道,往往到深夜才能入睡,你们应该体会朕的心意,兢兢业业协助朕治理好国家。”

景州录事参军张玄素请求觐见,李世民召他进宫,询问治国大计。张玄素对答说:“隋朝皇帝好独揽政务,事必躬亲,连日常事务都要亲自处理,而不信任文武官员。百官诚惶诚恐,只知道奉旨行事,不敢违抗。以一个人的智慧裁决大小事务,不免得失参半,乖谬失误之处数不胜数,加上佞臣谄谀,皇帝受蒙蔽,不亡国才怪咧。”

“人们常说费力不讨好,”李世民踱了几步,“隋炀帝倒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例子。”

“陛下如能慎择人才,让他们各司其职,自己高拱安坐,考察臣工的成败得失,施行赏罚,国家一定会治理得很好。”

“说下去。”

张玄素在李世民的鼓励下,把心里话一古脑儿端了出来,滔滔不绝地说着:“我观察隋末大动乱,三十六路反王,其中想要争夺天下的,不过几人而已,大多数只是希望保全乡里和妻室儿女,等待有道之君即便归附。由此可知好犯上作乱的人并不多,只是君王不能使他们安定罢了。”

“说得好。”李世民很欣赏张玄素的建言,擢升他担当侍御史。

黄门侍郎王珪等建言整理天下图书,防止流失。朝廷收集经史子集四大类书籍二十余万卷,藏于弘文殿,并于殿旁设置弘文馆。遴选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欧阳询、蔡允恭、萧德言等国内精通学术的人士,以原职兼任弘文馆学士,让他们轮流值宿。李世民主持朝会后,如果时间宽裕,就把他们召唤到内殿,检讨从前的言语行事和利弊得失,商榷当今大计,有时甚至谈到深夜,同时不断地选取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孙,充实弘文馆。

李世民亲自裁定开国元勋长孙无忌等人的爵位采邑,命陈叔达在殿前唱名公布。他开诚布公地强调说:“朕分等级排列你们的功劳及赏赐,若有不当之处,可以各自申诉。”

朝堂上顿时活跃起来,喁喁哝哝,咭咭呱呱,嘟嘟嚷嚷,喧闹汹汹。淮安王李神通不服气,气哼哼地说:“我在关西起兵,首先响应义举,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只是捉刀弄笔,功劳却排在我的前头,难以心服。”

“义旗初举时,叔父虽然率先起兵,但其中也含有自救的成份。”李世民态度和蔼而措词尖刻,“后来窦建德攻击山东,叔叔全军覆没。刘黑闼纠集余部叛乱,你又吃了败仗。房玄龄等运筹帷幄,奠定社稷,论功行赏,功劳自然在叔叔之上。叔父是皇家至亲,朕并不吝惜,然而也不可循私情而滥与勋臣同等封赏。”

气氛缓和下来,臣僚不再争功论赏了,转而互相倾谈起来。他们带着感情抒发胸臆说:

“陛下至公至正,对皇叔都不偏心,我们怎敢不安分。”

“功大功小,其实也难说清楚。世上没有常胜将军,不要光想过五关斩六将的威风,还要回头看看走麦城的狼狈相。”

“我们能够活到今天,比起慕容罗睺、罗士信和敬君弘他们,算是太幸运了。还抢什么功劳?”

经过一番议论,众人都心平气和了,心悦诚服。房玄龄记起了一件事,出班奏道:“秦王府的僚属没有升官的,有些抱怨情绪。他们说:‘我等侍奉陛下多年,而封赏反而落到了前东宫和齐王府僚属的后面。’”

“君王公正无私,”李世民解答说,“才能使天下人服气。朕跟你们平日的衣食,都取自百姓,设置官位,拟定职守,都是为了百姓,理应选择贤才加以任用。怎么能依照新旧关系作为当官的准则和先后顺序呢?倘若新人贤能,故旧不才,岂可放弃新人而取故旧?不问贤愚,只问新旧,那不是为政之道。”

最初,李渊想以加强皇室宗族的势力来巩固政权,所有跟他同曾祖、高祖的远房堂兄弟及其子侄,即使童孺幼子,都封王爵,多达数十人。李世民觉得过了头,亲自询问群臣的看法:

“遍封皇族子弟,对国家有利吗?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从前,只有皇兄、皇弟和皇子才可以封王。其他宗亲连建立了大功勋都没有封王的。太上皇厚待皇亲国戚,大肆分封宗室,自两汉以来都没有过如此之多,所封的爵位既高,又多赐给仆役,臣以为不是以天下为公的治国举措。”

封德彝的对答表达了众人的心声。李世民也受了启发:“朕做天子,是要抚育万民,怎么可以不顾百姓劳苦来供养我的家族。”于是将宗室郡王降格为县公,只有功勋卓著的几位不降。

在议论周朝和秦朝的寿命为什么有长有短时,萧瑀发表见解说:“商纣王无道,周武王出军讨伐,是以有道伐无道,而周朝及六国均无罪,秦始皇却把它们消灭,夺取天下的方式虽然一样,人心的归向却不同。”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世民眉峰耸了耸,“周朝开国后更加修行礼乐仁义,秦朝建国后继续推行诈术和暴力,这才是主要原因。争夺天下时或许可用非常手段,治理国家则必须用正道,顺应民心。”

萧瑀和在场的大臣都佩服不已。君臣在对答中,李世民对关中人和山东人颇有所分别。殿中侍御史张行成跪倒丹阶,直截了当地启奏道:“如今江山一统,四海一家,都是陛下的子民,不应当有东方西方的区分差别,那样未免显得太狭隘了。”李世民欣然接受,给予张行成丰厚的赏赐。从此每当朝廷有大事,都让他参与谋划。

建国初期,官吏中多有接受贿赂的,李世民十分忧虑,便秘密安排身边的人去试探他们。刑部的司门令收下了一匹绸缎,李世民打算处以死刑。民部尚书裴矩谏道:

“官吏贪赃枉法,自应处死。但是,陛下暗中使人送上门去让其接受,是故意引诱人触犯法律,恐怕不符合孔子所谓‘用道德引导,用礼教治理’的古训。”

“说的有理,说的有理。”李世民乐得眉开眼笑,于是召集五品以上的官员,欢欣鼓舞地说:“裴卿能够面对皇上竭力争辩,不肯一味顺从,假如每件事情都能像他一样明辨是非,正确对待,就不必担心国家治理不好。”

右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接受别人馈送的绸缎,事情暴露出来了。李世民疾首蹙额地说:“长孙顺德要是能有益于国家,朕愿与他共享国库。何至如此贪婪?”

“大将军是元谋功臣,不便惩罚。”宇文士及提示道。

“然而也不能放任自流呀!不震慑他一下,让他反省过来,不行。”

“响鼓不用重槌,不妨先刺激一下看看。”

李世民想出了一个刺激的法子。在殿堂上,反过来当众赐给长孙顺德数十匹绸缎。王珪感到不可理解,睁大眼睛率直谏道:

“长孙大人贪赃枉法,罪不可赦。怎么还要赏赐绸缎?”

“王爱卿你没有理解朕的用意,”李世民走到他跟前,细声慢语解释说,“不妨再深思一下,如果他还有人性的话,得到朕赐给绸缎的羞辱,远胜于受到惩罚。如果不知惭愧,不过是禽兽而已,杀之又有何益?”

“陛下所用的反刺激法,一下子确实很难理解。”

“朕听说西域胡商得到宝珠,就用刀割开身上的肉皮,把它藏到皮肤下面。有没有这回事?”

“有。”

“人们笑他爱明珠,而不惜身体。官吏贪污腐化依法受刑,帝王追求奢侈国破家亡,跟胡商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区别?”

“魏徵讲过一个故事,春秋时代,鲁哀公对孔子说:‘有人得了遗忘症,搬家连妻子都记不住。’孔子说:‘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实,夏桀王和商纣王把自己的性命都忘掉了。’大概也属于类似情形。”

“咦,魏徵快要回了吧?”

“陛下老念着他,似乎少不了那头犟牛。”

“他奉旨宣抚山东,顶翻了濮州刺史庞相寿,昨天雷云吉转奏朕,庞相寿请求见驾。长孙皇后提示朕,最好等魏徵回京后,一同召见。”

王珪的心骤然变得沉重起来,他知道庞相寿曾在秦王府充任幕僚,和雷氏兄弟十友好,都是皇上的心腹。“魏徵呀魏徵,你为什么偏要跟庞相寿过不去,撤他的职,罢他的官?”他猜不透李世民到底会听谁的,不由得替魏徵捏着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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