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帝(下)丨第八章 喋血玄武门

2017-04-25 15:50:30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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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帝(下)

作者丨杨友今

第八章  喋血玄武门

清晨,太极宫北门——玄武门—— 一片宁静,城楼上红白二色旗和五色彩旗迎风飘拂,禁卫军荷戈站岗,似乎和平时并无二样。禁苑中的海池,静影沉碧,烟水空濛,被笼罩在一抹柔和而又略显暗淡的霞光里。李渊召集裴寂、萧瑀、陈叔达和宇文士及等大臣,在池畔的凉亭里商议如何判断和处理李世民的密奏。微风吹动着绿柳的枝条,小黄雀从这个枝上跳到那个枝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李渊抬眼望了望浸染山峰的曙色,走出亭子,在柳荫下踱来踱去。山影、树影和亭影映进波光粼粼的水中,晃晃荡荡,融合成一种梦境般的朦胧色调。大臣们跟随李渊上了一条画舫,太监们合力摇橹,船头冲开平滑的水面款款而行。

李建成和李元吉骑着马,带着一批卫士,像往常一样走进了玄武门。把守玄武门的中郎将常何等他们走远了,下令迅速把城门紧紧关闭,加强守护。李建成和李元吉来到临湖殿前,下了马,拾级而上。心有戒备的元吉眼光向周围一扫,发现殿内两侧的角落里有埋伏,推测情况不妙,赶忙扯了一下李建成的衣袖,转身跑下台阶。李建成跟着跑下来,不解地问:

“发现了动静?”

“不对头。”李元吉慌慌张张,“快往回走。”

兄弟俩重新跨上马,走了几步。几只乌鸦从树丛里霍然飞起来,聒噪着朝远方飞逝。李建成定睛一看,见林中晃动着阴影,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浑如白昼遇上了厉鬼。

“不好!”他惊恐失色,反应极快地拨转马头,准备逃回东宫。

“等等我。”李元吉满头冒汗,“别慌,一起走。”

李世民从岔道上闪出来,呼喊道:“大哥,四弟,我在等你们咧。”

“逆贼!”李元吉牙齿咬得咯咯响,调转马头,举弓填箭射击李世民——但因过度紧张,三次都没有把弓拉满。射了一箭,还没有达到李世民的身边,便落下去了。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李世民拈弓搭箭,“嗖”地一声朝李建成射去,箭头正中李建成的后颈窝,洞穿咽喉,李建成颠仆马下,倒地身亡。李元吉掉头奔逃,李世民随后紧追。伏兵尽起,一拥而上,尉迟敬德率领七十余人赶上前来,左右夹击李元吉。李元吉急忙离鞍下马,往旁边的树林里奔逃,李世民岂肯放过,鞭马追赶,李元吉慌不择路,磕磕碰碰在林间穿来绕去,李世民的坐骑一阵狂奔,人被树枝挂住,摔倒在地,一时爬不起来,李元吉回转身,冲上去夺了李世民手中的弓,套住他的脖子,打算用弓弦勒死他。尉迟敬德大喝一声:“休伤吾主!”元吉早就领教过尉迟敬德的厉害,丢下李世民便跑——他想跑到甘露殿,去找父皇,那样,生命就有了保障,然而只不过是他的一种设想罢了。尉迟敬德追上前,瞄准元吉,一箭射过去。“哇——!”元吉一声惨叫,沉重地倒下了。

东宫翊卫车骑将军冯立,听到太子李建成的死讯,悲壮地说:“他活着的时候受他的恩惠,他死后怎么可以逃避他的灾难?”于是和副护军薛万彻、屈咥直府左车骑谢叔方一起,带领东宫与齐王府的二千精兵,急驰玄武门。张公谨膂力过人,协助常何紧闭玄武门,凭勇气和力量死死抵住了城门,进行顽抗。冯立命令士卒抬起圆木撞门,撞不开,军马攻不进去。由于秦王府仅仅二百多人在场,而对方有二千余人,兵力相差悬殊。东宫的卫军举起刀枪示威,高声叫喊:“快打开城门!开门!”同时轮番撞门。齐王府的将士准备去取云梯攻城。他们像激流被堤坝挡住了一样回旋急转,闹闹嚷嚷,一片喧嚣,大有破门而入之势。

驻守玄武门的云麾将军敬君弘,见宫门非常危险,连忙召集宫廷禁军,提议迎战东宫兵马,抵消他们的威势,缓解门楼的危险。左右亲随扯住他的战袍,劝告说:

“结果到底如何,还不能预测,应该静观变化。等到我军集结后,列阵出击,也不算晚。”

“冯立来势凶猛,”敬君弘直眉瞪眼,“一旦冲了进来,就不可收拾了,不妨先去打他个下马威,打掉他一点威风。”

他和中郎将吕世衡等出城发起反攻,可是寡不敌众,全部战死。玄武门守军跟薛万彻等也交上了手,双方大砍大杀,拼搏了很久,但是东宫和齐王府的人马始终攻不进玄武门。薛万彻一蹦三丈高,哇呀呀狂叫,声称要袭击秦王府,为太子报仇。秦王府的将士怵魄动心,面面相觑。骤然间席卷起一股风暴,百余匹战马急奔而来,马蹄得得,好似从心坎上踏过一样,杂沓而沉重,交战双方都以为自己来了援军,翘首张望。人马愈来愈近,渐渐看得清闪动的身影了,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密箭射将过来,东宫和齐王府的将士倒下了一片。冯立眼里灌满了血色,慌里慌张地喊道:

“快,快进行反击,击退秦王府的救兵。”

“他们人马不多,”薛万彻说,“让我去对付。”

程咬金当先出马,挥动板斧,跟薛万彻打斗起来。秦叔宝手持虎头枪,紧紧护着秦王妃。东宫素知他的威名,都不敢近前。站在门楼上的李世民一眼望见了长孙敏,又惊又喜——喜的是平时那么温文尔雅的敏儿,此时却浑身是胆,不顾个人安危前来助战;惊的是害怕秦王府发生了变故,又怕她有什么闪失。不过,有秦叔宝护卫,他倒是放下了心。

“敏儿,你怎么也来啦,府内没有出事吧?”

“府中没事,”长孙敏显得异常沉静,“南康公主和房杜在那儿守护。我怕你人手不够,送来了一支生力军。”

“你们赶快杀进来,我来接应。”

东宫和齐王府的人马一拥而上,团团围住了长孙敏。谢叔方带头冲上前,秦叔宝举起虎头枪,敌住谢叔方,不到两个回合,一枪将谢叔方挑落马下。东宫和齐王府的将士救出了谢叔方,又展开了进攻。程咬金三板斧过后,勇力不佳了,秦叔宝不敢离开长孙敏,秦王府的人马和玄武门的守军在混战中不断有人倒下,战斗力愈来愈弱,逐渐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李世民急红了眼,准备集中人马冲杀出去。正当危急时刻,高士廉带着装扮成神头鬼面的武装囚徒接应上来了,狂呼怪叫,乱冲乱撞。东宫和齐王府的将士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被镇住了。混乱中,尉迟敬德用长槊挑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跑出玄武门,炸开喉咙大叫道:

“奉皇上的诏令,诛戳了叛逆太子和齐王。我们只惩处祸首,不杀无辜,希望你们赶快放下武器。”

东宫和齐王府的将士看见了李建成和李元吉的人头,不觉眼睛发黑,呆呆地站住了。

狂飙聚起,一阵紧似一阵,吹得天昏地暗,沙尘滚滚,恍若扯起了一道黄色的帐幕。道士王远知手持令牌令旗站在上风头作法,薛颐甩动拂尘助威。他们呼风唤雨,相互乎应,神头鬼面的武装囚徒跟着挥舞刀枪尖啸嘶吼,狂嘣乱跳。旋风由四方八面席卷而来,横扫一切,肆无忌惮地摇撼着树木,在树梢上怪异地怒号,又把树叶和尘土掀起来,随着暴雨狠狠地摔打到人脸上,人们丧失了制控能力,晕头转向,失去了主张,站立不稳了,连兵器也抓不住了。有的人放声大哭,有的人瘫软到了地上,有的人慌得不知所措,更多的人则丢掉手中的兵器,掉头便跑。

薛万彻明知大势已去,却不肯低头,带着数十骑逃进了终南山。面如死灰的冯立乱窜了一气,自我安尉道:“斩杀了敬君弘,多少可以回报太子殿下了。”他也扔掉大刀,落荒而逃。

事变刚发生时,李渊尚在海池中泛舟,听到北方传来的喊杀声,心中发毛,忙向岸边靠拢,弃船登岸,坐进了水亭内,等候消息。尉迟敬德受李世民的指派,带着数员将士以护驾为名围住了水亭。他身披铠甲,手执长槊,径直来到了李渊的面前。大内禁地,寸兵不得擅入;否则,便以谋逆或大不敬论罪,凌迟处死,甚至满门抄斩。李渊见状,估计发生了异常严峻的事变,一股冷气从脚心往上直冲,浑身松软,但他毕竟是从险境中走过来的皇帝,随即稳定了情绪。他眉峰一耸,威严地问道:

“今天作乱的是谁?你来干吗?”

尉迟敬德倒地跪下,对答说:“太子和齐王叛变,秦王起兵诛杀了二贼。恐怕发生不测,特派臣等前来保驾。”

李渊毛发倒竖,心中叫苦不迭。他扭动了一下身子,对身旁的大臣说:“料想不到的事果真出现了,众卿以为该如何是好?”

“而今,恐怕由不得陛下喽。”裴寂感到濒临绝境般的恐惧,声怯气短。

萧瑀和陈叔达的心境跟裴寂不同,他们本来是偏向李世民的,曾经帮他说过许多话,而且彼此心中有数。李世民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他们完全可以无所顾忌地表态了。太子和齐王在世时,萧瑀表面上不敢不尊重,如今既死,便直呼其名贬斥道:

“晋阳起兵时,建成、元吉并没有参与,又没有大功于天下,却嫉妒秦王功高望重,两个人勾结起来搞阴谋诡计,妄图杀害秦王。由此看来,秦王扑杀了他们,应该说是仗义的举动。”

“陛下,秦王功盖寰宇,率土归心,如果陛下立他当太子,把国家政务交付给他,就不会再发生事端了,大唐的千秋大业也就保住了。”陈叔达干脆挑明了话题。

李渊环顾左右,没有得力的保驾将军。退到一侧的尉迟敬德,擐甲持槊,圆睁双眼,酷似一座煞神。李渊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又无可奈何。裴寂吓得两腿像弹棉花一般不住地抽搦,不敢吱声,暗暗向李渊使眼色。李渊略一迟疑,把目光转到了萧瑀和陈叔达的身上,说:

“二位卿家说得在理,这也正是朕的心愿。”

“东宫与齐王府的一些顽固将士,还在跟宫廷禁卫和秦王府军拼杀。请陛下降旨,指令所有人马都归秦王节制。”

李渊准了尉迟敬德的奏请,派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由东上阁门出宫,宣布敕令。不到半个时辰,混乱和零星打斗终于平息了。李渊又派黄门侍郎裴矩前往东宫,向将士们解释疏导,全部遣散。

尉迟敬德走后,李渊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戏演完啦。”

“皇上,你也回内殿歇息歇息,劳累了大半天。”

“哈哈,”李渊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我该歇息了,老了,不中用了,正如俗话所说,日落近黄昏,飞鸟各投林。”

众大臣迟疑了片刻,垂下双肩低着头退出了水亭。李渊一下子变得像经受了霜冻的蒿草一样,歪在亭角里,他眼里涨满了血,雾濛濛的,眼光发直,面色苍白得可怕。

红日衔山,西天缀满了色彩斑斓的霞霭,最后的微明和薄暗的阴影交织成模糊的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了,也捉摸不定了。一阵脚步声,浑身血污的李世民趔趔趄趄走进水亭,扑倒在李渊跟前,叩头请罪道:

“儿臣不孝,惊动了父皇,罪该万死。”

“干得好,干得好,你何罪之有。”

李渊含糊其辞,斜着瞟了李世民一眼,心头泛起一种恶心的感觉:“擅杀了太子、齐王,还找我干吗?难道还要逼我退位不成?不错,当年我在恭帝面前也耍过不少花招,可是远不及你的手段辛辣。活报应啊!”李世民抱住李渊的大腿痛哭不止,好似受了无穷的委屈,又像心虚,又像忏悔。李渊的心软了,噙着泪水,抚摸着李世民的头发,安慰说:

“近日以来,朕几乎犯了投梭的错误。”

投梭的故事,说的是古代曾参的母亲在家里织布,有人来告诉她:“你儿子杀了人。”她不相信:“我儿子心善,不会杀人。”隔不多久,又有一个人来说她儿子杀了人,她还是沉住了气,照样织布。又来了第三个人也照样说曾参杀了人,曾母害怕起来,丢下梭子,越墙逃跑了。然而杀了人的曾参是另外一个同名同姓的人,不是她的儿子,由于说的人多了,弄假成真,迷惑了曾母。

“父皇没有错,”李世民止住眼泪,“是他们不好,不听父皇的教诲,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谁叫他们自不量力呢?本来就不是对手,却偏要跟你斗,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己葬送了自己。”

李渊仿佛在埋怨建成和元吉,实际上主要还是开导世民想开些,把责任往对方身上推,自然就轻爽舒坦了。而且,这也是一种不表态的表态,父皇不会怪罪你,大可不必再有任何顾虑,也无须再作任何解释了。

李世民离开后,内侍把李渊扶进了甘露殿。心灰意冷的李渊,生命仿佛枯萎了,痴痴呆呆的,不理睬任何人,自顾自地一杯一杯地灌酒。陪在一旁的尹德妃示意张婕妤拿掉酒壶,细声慢语地劝解说:

“陛下,饮酒过量,有伤龙体。”

“朕还要什么龙体不龙体?”李渊吐出一口饱含怨气的苦酒味,“连儿子也管不了,还管得了天下的臣民吗?”

“你的儿子多着哩,东方不亮西方亮,去掉南方有北方。”

“建成可是我的长子哇!”

“正因为陛下不敢打破传统,储君以长不以功,终于酿成了北门喋血事件。”

“你的态度转变得真快。”

“不是转变得快不快,而是我们一直顺着你。”

“咳,早提醒我就好啦。”李渊张口打了个酒嗝,“朕也曾经动摇过,时而偏向立嫡以长,时而偏向以功继位,五心不定,以至铸成了大错。”

裴寂匆匆走了进来,结结巴巴地说:“皇,皇上,又出事啦,秦王把太子的五个儿子和齐王的五个儿子全都杀啦。”

“该死的都得死,该活的还得让他活下去。”李渊有气无力地说着,疲软地靠到了尹德妃的身上。

“皇上,你不出面制止,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你呆在朕身边,谁也不敢动你一根毫毛。”

“我死不死倒无所谓,怕只怕又造成天下大乱。”

静默片刻,李渊调匀呼吸后,说:“裴卿,你去传达朕的旨意,赦免天下罪犯,叛逆罪只限建成和元吉,其余党羽一概不加追究。”顿了顿,又说,“还有,本年四月下诏还俗的和尚、尼姑、道士、道姑,全部恢复原状。”

萧瑀、陈叔达、宇文士及和封德彝等大臣进宫请安。李渊一概免见,只下了一道圣谕:“朝廷日常事务,向秦王禀报,听候裁决。”

秦王府的将士杀了一天,兴犹未尽,打算继续杀尽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左右心腹和亲友一百余人,没收他们的家产。尉迟敬德竭力反对:

“罪恶都在两个元凶身上,既然他们已被诛戮,再扩大打击面,那就不是谋求安定的做法了。”

“诸位听清楚没有?”李世民强调说,“不要再杀人了,分兵把守内外城门,维持正常秩序。”

追杀停止了,冯立、谢叔方等都出来投降了。薛万彻仍在逃亡,李世民连续派人向他解释,最后由封德彝和宇文士及前往终南山当面说服,薛万彻方才出来,到秦王府请罪。许多将士都很痛恨他的顽固和强硬对抗,不肯轻易饶恕。李世民心平气和地说:“他们忠于自己的主人,是忠义之士。”全都放了回去。

六月七日,李渊立李世民当皇太子。诏书肯定了李世民的文德武功,同时宣布:“自今以后,军国庶事,不管大小都委托太子处理,然后由太子转奏。”

李世民下令释放皇家园林中的猎鹰猎狗,拒收各地的贡品。他虚心垂听文武百官陈述治国的建言,政令简单易行,执行果决。朝廷内外,一片欢悦。李世民奏请颇负威名而又老成持重的屈突通担任陕东道行台左仆射,镇守洛阳,进一步稳定了大局。

益州行台仆射窦轨跟行台尚书韦云起、郭行方不和睦,韦云起的弟弟韦庆俭以及许多亲戚事奉过故太子李建成,李建成死后,窦轨诬称韦云起与李建成一起谋反,将他收捕斩首。郭行方见来头不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急奔京师,窦轨没有追上,他躲过了一场灾难。

树欲静而风不止。接二连三涌现出来的一些大小事件,使李世民深刻意识到,要化大乱于无形,坐稳太子之位,还需要一个相当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自然离不开恩威并举,而招抚便是其中的重要内容之一。故太子洗马魏徵曾多次向李建成提出过不利于他的建言,十分歹毒,玄武门事变后,东宫的属员和将士大都不逃即躲,惟独魏徵逍遥自在,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李世民入主东宫,首先召见了他。魏徵步态从容地走进显德殿,朝李世民揖了一揖,就地站直了身子。李世民打量了一眼他那特别引人注目的凸额头,绷着脸质问道:

“魏徵,你为什么要离间我们兄弟?”

在场的人都替魏徵捏着一把汗,魏徵却像块石碑一样立定着,露出一副风吹不倒、雷打不动的姿态。他唐突露骨地说:“何止是离间,我从见到故太子的第一天起,就进言说杀你是上策。”

李世民被他傲慢无礼的话所深深刺痛了,然而并没有发作。他强压住怒火,问道:“你当真说过?”

“一山难容二虎,有他无你,有你无他,他不杀你,自然你就要杀他。”

“他为什么不下手?”

“过于谨慎,又过于自信,以至失策。”

“他指使杨文干谋反,难道也算谨慎?”

“重用杨文干那样的庸才,本身就是一种失策,把矛头指向皇上,更是错上加错,岂能为天下所容!”

“你既负智谋,却死心塌地跟定昏主,实在愚不可及。”

“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故太子虽然昏庸,贪杯好色,然而性情宽简仁厚,对属下并不苛求,而且用人不疑。譬如说,当年讨伐刘黑闼,你凭借兵力,强行镇压,却压而不服。故太子出征,采纳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的计策,以抚助剿,禁止杀掠,便彻底平定了山东的叛乱。”

魏徵还没有说完,李世民打断了他的话:“原来你处处唆使他跟我对着干。”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完全听从我的唆使。”魏徵毫无矫饰地说,“要是他运用我的谋划对付你,绝对不会有今天的灾难。”

李世民从座位上站立起来,怒视着魏徵,右手无意有意地握住了佩剑柄。在场者一个个瞠目结舌,猜度魏徵性命难保了。上天又一次背弃了这位智勇双全的谋士,把他推到了任人宰割的失败者一方。“不,”他倔强地喊醒自己,“我决不能像小绵羊一样任人宰割。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不过,我数十年辛苦,功不成,名不就,白白地死去,委实于心不甘。人总得有点儿精神,纵然身陷绝境,也要以自己的智慧和勇略,拼搏出一条生路来。”他不怕死,却又渴望活下去,建功立业,显身扬名。李世民心中像泛开了潮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登上太子的位置,并非以礼所立,而是用血腥的武力强夺过来的。他长期转战各地,驰骋沙场,接触军民,学会了一套纵横捭阖的本领,借助天策府和文学馆,招贤纳士,尽力扩大政治影响。早在武德五年,魏徵就说过:“秦王功盖天下,内外归心。”一个东宫谋士的断言,的确反映了李世民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如果根据立贤的原则,太子由他来当,无疑更加理想。在李渊坚持嫡长制的情况下,在跟李建成和李元吉兄弟二人的明争暗斗中,他不得不采取残酷的手段,向传统的伦理道德挑战。

玄武门事变,杀戮一母同胞,违背了礼教纲常,李世民的声威名望无疑大受损害,大打折扣,明显下降。人心不服,变乱难测,山东诸州是李建成和李元吉多年经营的心腹之地,山东一乱,天下必乱。要杀魏徵,可以找出若干理由。要想挽回损失,唤回人心,魏徵不能杀,不但不能杀,而且还要用,重用他的德性,重用他的才干。魏徵曾经两次出使山东,一次说降李密瓦岗军的官员将领,一次招降刘黑闼的余部,都获得了显著的成效。李世民转变了态度,以礼相待,赐了魏徵的座位,和颜悦色地说:

“各为其主,乃是人臣的本分。你当时是东宫的属官,效忠故太子,也难怪你。”

“殿下,”魏徵立刻申明道,“我从来只打算做良臣,而不做忠臣。”

“我喜欢忠臣,也爱良臣,你就留在东宫担任詹事主簿好啦。”

魏徵谢恩后,直言不讳地说:“故太子暨齐王旧部,仍有许多人逃亡躲藏在民间,殿下应当以社稷安宁为重,奏请皇上颁诏大赦天下,罪止故太子和故齐王二人,其余党羽,一概不问。”

“朝廷已经发布了赦免令。”

“可是效应并不明显,至今人们谈虎色变,自相惊扰,更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或行告密,或擅自杀戮,人为地制造恐慌,若不尽快制止,又将引发一场大乱。”

“魏卿不如把话说完,如何才能做到令行禁止?”

“必须着重强调,玄武门事变受牵连的人,一律不准再对他们提出控告,违者以反坐罪论处。”

李世民满口答应下来。魏徵又提出了一项请求:“前年因庆州兵变被贬在嶲州的王珪、韦挺和杜淹,请殿下恩赦召回。”

“卿家,”李世民的语气变得亲热起来,“凡你所请,我都一一照准。眼下我也有一事相求,但不知你肯与不肯?”

“请殿下明示。”

“我想派你去宣慰山东,不知意下如何?”

魏徵身子微向前倾,凹眼睛里射出两道闪亮的光芒:“安抚山东,非同一般。因此,我必须以非常的身份出现,拥有非常的权力,方可便宜行事。”

“你回去作好出使山东的准备,我将奏请父皇命你担任谏议大夫,并下达圣旨,授予印剑,允许你便宜行事。”

李世民眼力不凡,魏徵的确堪当大任,他走到磁州,碰上了州府用囚车押送故太子千牛李志安、齐王府护军李思行前往京城。魏徵当即挡住说:“我奉命出使的时候,朝廷已对原东宫与齐王府的属官一概赦免,不予追究。今天又械送李思行等人,会使人对赦免令产生怀疑。”

“少指手画脚。”押送官态度轻蔑而强硬,“你来做钦差,我们信不过。”

魏徵亮出圣旨和印剑,疾言喷喷地说:“我受皇上的重托,不可因怕遭嫌疑,便不替国家着想。何况我既蒙受国士的礼遇,怎敢不用国士的行为作为回报?”

“你要怎样?”

“放了他们。”魏徵抽了抽尚方宝剑,“违令者,斩!”

押送官不再抗拒,打开囚车,释放了在押人员。

李世民接到消息,大加赞赏说:“魏徵做得对,做得好,没有辜负神圣的使命。”魏徵收到批示,感动得泪流满面,张开双手向天发誓:“太子殿下海纳百川,英武明断,徵敢不肝脑涂地以报万一!”他的心境豁然开朗,好比拨开云雾见到了太阳,昂首阔步,日夜兼程继续向着山东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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