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评论丨吴东明:疑是山阴雪后来

2017-04-24 10:14:58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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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是山阴雪后来

作者丨吴东明


(鄢福初书法《石涛论画》)


翁方纲曾说书势自定时代,就是说书法艺术的发展趋势取决于时代和社会的发展,而字势的后面对应的亦正是一代人行住坐卧的生命风姿。比如汉代,这是一个吾国吾民大一统初具规模的时代,民风淳朴的时代,所以端庄、厚重、大气的汉隶又难掩一种过于质重滞实的泥土气;盛唐是极富有英雄色彩、浪漫情调的时代,是对人间世俗价值如功业、富贵、金钱、地位充分肯定、执着追求的时代,所以唐代的楷书、狂草都总是焕发出一种浓烈的感性的生命精神;汉唐之间的魏晋乱世,王羲之们在纸上一遍又一遍的书写“丧乱之极”“奈何奈何”完后,终于自我觉醒,放浪形骸,直逼本心,超然物外。王羲之作书可以驱群山、走沧海,以笔代造化之功,以心体天地之气,幻化出流动飘逸的生命韵律之美。艺术最大的追求莫过于心灵的解放与自由,故晋人“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幸甚至哉”之境界最为后人追怀和推崇,晋人的气韵就这样成为中国书法艺术的气脉。晋人书法的流动飘逸之美固然令后人难以企及,书法之美的创新空间却从来不曾窒息,始终生生不已,清人对碑学之美的发现与挖掘又开辟出书宛前所未有的广阔天地。

我和福初是多年挚友,我们都比较偏爱行草书,倾心晋唐。福初论书,以为当代的书风发展方向必当是碑帖的全面融合,福初自己的书法实践就是不断探索将魏碑墓志的奇拙雄浑、苍古质朴之美与晋帖的风神潇洒、姿致飘逸之美相糅合,并初步形成了可喜的个人风格。这里既有个人性情因素,亦时代大势所然。

碑帖的融合不能不首先提到湖南人何绍基。潘伯鹰先生曾说何绍基“天才横溢,功力深厚,有清一代的羊毫笔到他才集大成而收到了前所未有的效果。凭这一点他是一个开辟书宛新天地的英雄。”若以长锋羊豪笔法论英雄,我想还有林散之是,福初绝对也是好汉。书法新美学的产生与纸与笔的不同选择和变化大有关系,何绍基多取汉唐丰碑,故剑钝,福初多取魏碑墓志,则锋利;何绍基草书如解索皴,福初行书如小斧劈;书法的传承与革新之路有时真是奇妙!

何绍基运用长锋羊豪积点成线,艰难挺进,雄浑苍茫。林散之突出在长锋羊豪蘸水与舔墨的自由交错运用,润如春草,枯似秋风,尤其是枯墨蹲锋重擦,逆势顶绞,苍茫处道骨峥嵘,仙风犹漾!福初长锋之运用贵在提笔顿挫灵动之妙。提笔落纸,笔锋立起,线条骨立强健细劲,转动四面俱应,不求苍茫而务空灵,致广大,尽精微,另开生面。尝读董其昌《画禅室随笔》用笔境界论:“予学书三十年。悟得书法而不能实证者,在自起自倒,自收自束处耳。过此关,即右军父子亦无奈何也。”董其昌大约多写小字多用短锋,故这境界这效果于其本人法书中一般人是难易察觉到的,自起自倒,自收自束,在福初的长锋大字作品里可谓得到了尽情呈现,淋漓酣畅。

一个真正了不起的书法家,他的修养必然是多方位的,全面的。艺术之所以成为艺术,艺术二字本身就是道和技的合一。福初读书多,学问好,为人大气,心胸开阔,又常以古来如范仲淹、苏东坡、何绍基等一流士大夫人物鞭策自己,期许自己。他的书法洋溢着少有的浪漫高华、清峻通脱的气息,只是这时代坐而论道,能将书法艺术谈得玄之又玄下笔却俗不可耐者大有人在,我也就不在此饶舌了,殊不知书法艺术的核心毕竟是笔法,笔法本身的使转、提按、快慢等要素本来就与书家的人文修养、人格性情、生命气质息息相关,而书家人生境界或情趣的玄妙亦终究要靠笔法方得以显露或呈现。用笔千古不易,不懂得笔法的玄妙是不足以论书的。单论福初这管长锋柔毫立得起来、转动四面俱应的功夫,犹如修道者之丹砂一生而九转,在其中实已凝练他的身心性命,在当今书家中能至此境者亦已是凤毛麟角。李太白尝泛舟东鲁门,乘兴作诗:“日落沙明天倒开,波摇石动水萦回。轻舟泛月寻溪转,疑是山阴雪后来。”我观福初之书,正有此一分自在流转、飞动飘逸的愉悦。


(作者系海南省书协主席、中国书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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