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风景

作者丨远人

尽管米开朗基罗曾以鄙夷不屑的口吻认为只画风景而不画人物的画家称不上是真正的画家，但从古至今，对风景画不舍钟情的画家从来就没有中断。对无数画家们来说，不会有比大自然更伟大的导师，因为大自然本身就是地球贡献的杰作。一个对艺术毫无感觉的人也可能爱上大自然，何况心中总是情感翻涌的艺术家?

如果历数青史留名的风景画大师，透纳(1775—1851)无疑是其中出类拔萃的一个。在十八至十九世纪的英国画坛，透纳联手康斯太布尔，缔造出英国绘画史上的风景画黄金时代。当两个多世纪的时间流逝之后，面对透纳的画，我们仍然会忍不住感到震撼。

用毕生才情面对风景的透纳为后世留下惊人的两万余幅画作。在其笔下，不论风景的祥和还是风景的壮丽，都无不给人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和艺术冲击。甚至，大自然有什么样的风景，透纳笔下就会出现什么样的风景;风景本身会展现什么样的性格，透纳笔下的风景也同样会展现什么样的性格。

说风景有性格，当然就在于风景决非固定在一成不变的地方。尤其面对海洋，我们更可以说，海洋的性格用得上瞬息万变一词。因为海洋每分每秒都在动荡，它可以平静，也可以疯狂，只是没有在海洋旁生活的人，很少会发现海洋的性格涌动。但没有面对的人也会知道，在大自然中，最富性格波动的就是海洋，换言之，作为风景的组成部分，海洋最令人感到大自然的变幻无常。

身居大洋包围的英伦，透纳的画笔可以说描绘了各种时态的海洋。其中最为令人震撼的就是那幅堪称代表作的《商船遇险》。画面的海浪翻滚几乎使海面变成动荡不已的峡谷。海洋的翻滚也当然是最雄伟的大自然在翻滚。在跌宕的海上，一艘巨大的商船似乎被撕裂成几个部分，海浪几乎将船推为竖起，仿佛一堵城墙倒塌。一些坐进救生筏逃难的水手也似乎将随着涌动笔直掉进海底。画面右边的船上还有风帆，但极为明显，那架风帆已变成海洋的摆布之物，随时也会被海洋吞没。

这幅画之所以令人惊心动魄，一方面是我们看到一场海难的悲剧，但另一方面，我们的确能看到海洋巨大的力量，任何人面对此刻，都将在海洋——这大自然的代表面前感到人的渺小。但人真的渺小吗?人在自身文明的创造中渴望征服世界，当然也包括征服海洋。人类的征服过程从来不缺悲剧。但也正因为是悲剧，所以这过程就值得人去描绘。据说，透纳当时就身在这条商船之上，当海浪翻滚之时，他要求水手将其绑上桅杆，以便亲眼目睹海洋将如何展现自身的全部。因此，我们可以说，透纳画下的不仅是真实，画下的还是激情。

如果说激情等同于狂热，那么我们就有理由说，面对风景，透纳已经达到狂热的地步，乃至奋不顾身地也要看清楚风景。往深处打量的话，这已经不单纯是热爱，正如他渴望告诉世人的不单纯是真实的风景，还有真实的自己。在风景和人之间，我们愿意说，风景无处不真实，人倒真还难说会时时真实。但无论什么时候，让自己走到和风景同样真实地步的人从来就有。在这点上，透纳堪称当之无愧的代表。如果比较透纳另外一些宁静祥和的画面，我们也更能理解，透纳面对风景之时，内心展现的便是整个大自然的方方面面。所以，透纳的性格一定也是大自然的性格，有冷静、有温柔，同时也有暴烈和汹涌。乃至在今天，我们会愿意说，透纳就是风景;也因为透纳，我们还愿意说，人就是风景。

（本文发表于2016年10月26日《深圳特区报》“有画就说”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