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丨周玉柳:心灵历程的辩证描绘——叶梦散文论

2017-03-29 10:56:17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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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历程的辩证描绘——叶梦散文论

作者丨周玉柳

(画家陈和西油画作品)

作家的任务在于创造美。

其实,每个人都有一种创造美的倾向,只是作家更能心领神会。

叶梦的散文即是一种创造的美。

当你步入湘女作家叶梦散文世界时,你会发现,那是一个特殊的世界。在那里,天空异常明净心灵之湖荡漾;在那里、可以听到发自灵魂深处的呼唤,奔腾的潜意识的激荡:在那里,可以领略大自然的绮丽,也可以领悟到人生的博大精深。生的魅力与死的极致以及创造的快乐。

追求美、在探索与创造中体验与思考生命的含义,并且赋予它们以优美的意象,让人在直觉中领悟深刻的意蕴。获得精神与情感上的丰富美感经验,这是叶梦散文所表现出来的整体审美取向。

作为一个女人,叶梦有着平常的、挚热的女人心,做着女人梦。有过少女的羞涩、青春的热烈,也有着成人的深刻。作为散文作家,她必须关注社会、时代、人生。作为一个女人,她须时时装饰自己,将自己的生存方式、理想志向、情感包裹得严严实实;作为一个作家,她可以用文字表达一切,毫无保留地奉献给读者。作为女人,在她的内心、生理上可以尽情地享受女人的快乐。作为作家,她须冷眼看世界,遏止感情之流纵横荡溢,须冷静,客观地审视自己直觉人生、领略生命的美感经验。

所以,叶梦的散文文辞纤丽精采,浓妆艳抹;骨子里却冷静平淡,似涓涓清泉淌过寒冷的岩石,似红艳鲜花下沉默的绿叶,似轻纱薄雾笼罩的冷月。这就构成了叶梦散文的基本特色——一辩证地描绘自然、辩证地描绘人生、辩证地描绘心灵。这就是我们认为的心灵历程的辩证描绘。

朱光潜老先生发挥布洛“心理距离说”,指出艺术家要与实际生活保持一段距离,方可以取得创作上的成功。这距离不能太近,亦不能太远。太近,容易引起人们对实际生活的联想;太远,则令人不易理解。不即不离,方为极致。叶梦在创作上存在两种距离,一种是她对生活的全心身的积极投入,近距离体验生活,从实际生活中获得生命意义的启示;一种是她创作过程中的远距离思考生命的意义,正象一个人畅流于生活的海,然后爬上岸凝神观照海的美妙。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境界,前者得到情感上的快慰,后者得到理智上的满足。正因为如此,叶梦才能获得创作上的快乐,并且在创作过程中见出生活深刻的辩证法来。这种创作特征,我们可以从她关于创作体会的文字中看出。参加笔会,畅游山川,饱览风光。白天人多一点灵感都没有。没有灵感,是因为她在尽情地享受游玩的快乐,忘记了笔会的任务,这就是对自然界景物作近距离的体验。一到夜半,万物俱寂,唯有月如镜,山朦胧。对月凝神,灵感顿生。白天体验到的美感,放到月色里浸泡,经过心灵的洗炼,放出光芒来。月是灵感的源泉,创造的参照物。没有月,灵感无从涌现;只有面对月,作者才能细细品味近距离的体验,才能从中理出精深的思辩。这样,内心是极细致、极深刻的关于生命、自然、社会、人生的逻辑解剖——一因为解剖,作者既看到了事物正的一面,又看到了负的一面;既觉热,又觉冷;既发现了美,又发现了丑。目光所触,月非月,景非景,意象天然,妙趣无尽。这正是远距离思考生活的特征所致。它构成了叶梦散文的独特意境。

远距离思考生活往往有一个参照物。月亮是叶梦思考的参照物。叶梦散文中有许多篇什是直接写月的,如《我不能没有月亮》、《月光的诱惑》、《月三吻》、《月上心泉》;有些是写与月有关的,如《孤城不再拒绝》、《都市日环蚀》、《梦中的白马》。月亮,是叶梦散文的“情结”,它起码具有以下意义:

第一、月亮是女人的象征,是叶梦俯视人生,领悟生命意义的客体。“我很小便知道,我的生命与月亮有关。”“我不知道地球上的男人们隶属于何方星宿,我只知道女人的生命形式与月亮有关。”月亮在叶梦的意识里,已不是死寂的物,而是一种生命的形式,与女人有干万的关系,或者干脆说是女人的生命意识,生命形式的象征。

第二、对月的恐怖。这种恐怖贯穿作者的创作,似已成为一种潜在的意识。“一头白鲸咬伤了我,白生生的月光,滑腻的鲸鱼口。鲜红的血,刻入了我少年的记忆里。”满月更令她惊慌。害怕。因为满月窥探了少女的隐秘,完成了一个女人“生命史上最初的一件大事”(《我不能没有月亮》)月亮本来是极可爱的,在这关键时刻,使成了一个狰狞之物。一方面表明叶梦少女时期生理知识的无知.心理的极端封闭;另方面使叶梦对人生、世态的认识进入一个较深刻的境界,能够客观冷静地描写生活的内在意蕴,把握事物的正、负面,揭示事物的辩证特征。如《今夜,我是你的新娘》,主线是结婚的喜悦,副线是真正成为女人前的“被破坏的恐怖”感。“风中的女人”就是一种象征,它审视黑暗与光明,美与丑,高雅与低级;它看上去可怜兮兮,却又带几分憎恶。即使如创造系列,在赞美母性伟大的时候,也不忘产房使女性一切羞怯、尊严的沦丧(《产科病房》)。

第三、对月亮的依赖、叶梦认为“人生最深刻的体验是孤独”,月亮是她孤独的影子,是她的情感与精神的外射。“月亮给了我快乐和忧伤。月亮启迪了我的灵感和女人的智慧,月亮使我拥有一份明丽的心境和日趋完整的精神人格,月亮使我成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对于月亮既依存。又恐怖的感觉在叶梦的整个作品中时隐时现。这种时时颠倒、矛盾的心理状态一方面显现了作者内心的脆弱、轻度神经质;另一方面又折射事物的内在本质,事物本来就是正反并存、矛盾共在、由否定到否定的。叶梦用自己的笔形象描绘了这种特征,有人不了解,对她的颠倒状态缺乏真正的剖析,而赋之以“巫女”的称号,实在是一种成见。

月亮是叶梦创作灵感的源泉,是她远距离辩证思考生活体验的参照系,但是叶梦辩证描绘心灵的历程不仅仅在于观照明月。从她的创作态度来说,叶梦不是沉醉于生活体验的那种人。她的创作不受激情的牵绊。不象福楼拜等人,创作时心境和笔下人物一致,同他们共命运、共呼吸。几忘自己是在创作。叶梦和激情保持一段距离,她是站在生活体验之外有意识、有指向进行审美创造的。她明白地感觉到叶梦是叶梦,小明子是小明子,外婆是外婆,月亮是月亮。笔下的人或物,在其美感经验中独立存在,它们是叶梦观照生活、分析生活的客观对象,而没有与她的主观情感物我同一。巫的特点是以一种恍恍惚惚的形象引起人们对于神的概念,唤起人们的宗教、道德意识。形象恍惚,感性极强。叶梦的散文以理性分析见长,与巫的表现形态、意识相去甚远。从叶梦创作的思维特征来看,文学创作属于形象思维,即借助形象来消融作者的情感,思想。形象思维就其特点来说是排斥理性分析的。巫的思维就是一种鲜明的形象思维。叶梦以客体为参照审视生活的特点决定了她的创作思维的主色调不是纯粹的形象思维,而是理性的逻辑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在叶梦的散文里直露的理性思维,或者理性思维与形象思维的融为一体。《灵魂的劫数》(载1992年《芙蓉》第4期),作者站在时代的制高点上,以敏锐的目光俯视人生的林林总总,展现精神的幽深,真诚坦白,直率的剖析、辩证的思考,充分描绘了现时代人的内在精神气质,虽是女人写来,却有阳刚之气。对事物做哲学的思考,更透彻、更深刻、更本质地反映事物,反映社会,理会人生,领悟生命意识,将形象切入哲理之中,冲抽象嵌入意象之中,发掘出伟大中的渺小,丑恶中的美丽与美丽中的丑恶(如关于外婆乳房的描绘、分析,见《灵魂的劫数》),赞扬死的极致与生的快乐(见《灵魂的劫数》与《羡慕“渡船”》)显示了叶梦创作思维的独特性。

正因为叶梦的创作是有意识的,是以一个旁观生活的身份观照生活而与实际生活保持较大距离,因为叶梦才不忘调整自己的创作视野,从一个题材领域到另一个题材领域——具体表现为由自然景物题材到“灵魂的劫数”到婚姻生活到母性生活再到现在的“巫城系列”,莫不显示了叶梦创作视野的调整,创作的升华。这种自然到让会、由客体到主体、由客观到主观、由精神对生活、由内到外的创作过程鲜明地映衬了叶梦心灵发展的辩证历程。文学是对失去的经验的记忆,叶梦的散文就是叶梦心灵历程的辩证描绘。

叶梦为什么会写巫城题材?有人认为她心中有一个“文革情结”,所以要写“益阳市人们在‘文革’年代变态的心理,可笑的行为所织成的社会相”。这种见解不无道理,但是确切地说,这是作者心灵的辩证历程的必然环节。这有三个理由以资证明:(一)作者总以关注社会为已任,社会是作者生存的环境,一个人应该在自我之外去发现自己。(二)作家总是描写已发生过的事实,是对遗忘了的过去的重新发现。“一个人不应该遗忘。写作说到底是一种‘反遗忘’。”(埃莱娜?西克苏;《从无意识的场景到历史的场景》见《文学理论的未来》,拉尔夫?科思主编)。(三)作家应描写自己诸熟的过去经验。益阳城是生育叶梦的故乡,叶梦将创作转向故乡自然而然。巫城系列—一《羡慕“渡船”》、《卖刷把的婆婆》、《卖黄泥巴的刘宝》,三篇文章标志叶梦创作不仅题材步入了一个新领域,而且在其审美价值上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文辞一改昔日的纤丽浓捻而平淡朴素。意境深旷而含蓄。情、理、境三位一体,于平淡中见出精深。

新时期文学是在一种开放的、大辐射的背景下展开的,对各种题材、各种体裁、各种表达方式,作家们都有过探索。研究叶梦的散文我们应将它放到这个大背景上,离开了这个背景,研究叶梦是不能准确把握叶梦的创作特征的。同时叶梦又是在楚文化的具体气氛中成长起来的。楚地的奇山异水,纯朴民情,离骚遗风不能不给叶梦以巨大的影响。再者叶梦是以一个女人的心灵来感受生活、描绘生活。因此她的作品既闪灼着时代的精神,又有着楚文化的纤绮精深。又有着女性的细致,从而构成一种独特的审美价值,仿如楚地奇山,外表平淡,山里雄奇,千回百折,奇情异趣,都在阿堵中。

(本文原载《创作与评论》199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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