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帝(上)丨第十八章 高处不胜寒

2017-03-21 11:06:38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字体:【

贞观大帝(上)

作者丨杨友今

第十八章 高处不胜寒

西京长安得到了宇文化及弑杀杨广的准确消息,又惊又喜,纷纷上劝进表,请求李渊登基称帝。李渊却沉得住气,俨然无动于衷,不露声色。裴寂陪伴他在御苑散心,品茶赏花。时令正值花木繁茂旺盛的季节,芳草萋萋,显出一片油油的绿光。树木郁郁葱葱,铺青叠翠。鲜花五彩缤纷,浑若飞越蓝天的虹霓那么绚丽,又如织不完的锦缎那么绵延,更像无边的丹霞那么斑斓多姿,赏心悦目。李渊在苑中的树木花草和山石泉水间逡巡,看似悠闲自得,内心却在激烈地斗争着,他当然想坐龙廷做皇帝,但是又怕成为众矢之的,在大局未定的情况下,招致各路反王的共同攻击。正在思虑之际,裴寂喊了他一声,指着井边那丛紫薇说:

“王爷,人人都说牡丹是花中之王,依我看,唯独紫薇够格称花王。它红得像胭脂,赛若霍霍燃烧着的火炬,风姿靓丽,光艳四溢,恰好象征着炙手可热的皇权。”

李渊的脑袋晃了晃,回过神来:“你我是患难之交,关系非同一般,现今正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可不要把我推到炉火上烘烤呦。”

“切莫误会,我一片忠心,天日可表。长安自古以来就是邦国的首都,取得了长安,就等于取得了根本。坐稳了长安,可以说天下已得其半。杨广薨了,自然该你即位,怕只怕别人抢在前头,那时岂不又被动了。”

“抢先抢后在其次,最主要的一点是,如何避免成为众人攻击的目标。”

“事情都有利弊两个方面,如果利多弊少,那就不必顾三顾四,而应该当机立断。”

“不妨具体讲一讲。”

裴寂呷了一小口茶,润润喉咙:“登上九五之尊,你便给自己树立了庄严的形象,造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威势。俗话说,附强不附弱。那时反对的人反而会减少,归附的人相应还会增多。”

“算你讲出了一点理由。不过,”李渊停顿了一下,“我还有一块心病,兴许只有你能猜出来。”

“可是册立太子的事?”

“正是。”

“嗨,我看无须多劳神。”裴寂表现出一种开诚布公的姿态,“大郎已立作世子,虽武功不及二郎,但无过失可言,由世子当太子,顺理成章,天经地义。”

“就怕二郎不服气咧。”

“假使立他当太子,那大郎和三胡更不会服气。”

“你容我再想一想。”

“立太子的事暂且放下来,先登极,过一段时间再立太子也不迟。”

李渊放松了语气:“如何继承皇位就交给你去张罗,然而必须稳妥,切切不可操之过急。”

“我不会贸然行事,一定小心在意,做得合情合理,保证万无一失。”

几天之内,文武百官都以种种方式上了劝进表。接着,裴寂又邀了刘文静等人请李建成和李世民出面,集中朝廷官员长跪在武德殿阶下,恳求李渊以天下苍生为念,顺天应人,早登大宝。李渊再三推辞,又痛哭了杨广一番,示意众人起来,只不提即位的事。满朝文武便转到大兴殿,朝见幼主杨侑,将代拟的退位诏书呈上,胁迫他签字,将皇位禅让给唐王李渊。义宁二年五月十四日,隋朝末代皇帝——恭帝——杨侑,颤抖着手用朱笔签署了《禅位诏》:

天祸隋国,大行太上皇遇盗江都,酷甚望夷,衅深骊北,悯于小子,奄造丕愆,哀号永感,心情糜溃。仰维荼毒,仇复靡申,形影相吊,罔知启处。相国唐王,应期命世,扶危拯溺,自北徂南,东征西讨,致九合于诸侯,决百胜于千里。纠率夷复,大庇甿黎,保父朕躬,繄王是赖。德侔造化,功极苍溟,兆庶归心,历数斯在,屈为人臣,载违天命。在昔虞夏,揖让相推,苟非重华,谁堪命禹?今九服崩离,生灵改卜,大运去矣,请避贤路。予本代王,及予而代,天之所废,岂其如是?庶凭稽古之圣,以诛四凶,幸值维新之恩,预充三恪。雪冤耻于皇祖,守禋祀为孝孙,朝闻夕陨,及泉无恨。今遵故事,逊于旧邸,庶官群辟,改事唐朝,宜依前典,趣上尊号。若释重负,感泰兼怀,假手真人,俾除丑逆,济济多士,明知朕意!

众臣推举太保兼刑部尚书萧造、太尉兼司农少卿裴之隐担当使者,亲捧诏书,托着皇帝的玺绶,至武德殿奉献给李渊。李渊不肯接受。萧、裴二人来来去去跑了三趟,李渊才拜受禅位诏和玺绶。本年他五十三岁,眉梢眼角皱起了明显的鱼尾纹,头发胡子已经斑白。由于他身坯高大,腰板硬朗,举止行动都没有明显的衰老状态,并且气宇轩昂,精力相当充沛。杨侑退位后,仍迁回代王府。大兴宫改称太极宫,大兴殿更名太极殿。

五月二十日,大唐开国皇帝李渊在太极殿举行了登基大典。

清晨,一轮晓日从东方冉冉升起,映照着雄伟壮阔的紫禁城,太极门两侧的钟鼓悠扬回荡着。从太极殿廊檐下开始,一直到顺天门外,沿御道两侧,陈设着皇帝专用的仪仗——法驾卤簿。太极殿前,张灯结彩,香霭弥漫。廊檐下,设置着由金编钟和玉编磬等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乐班。在太极门里两侧的陛阶上,设置着由大鼓、方响、云锣等乐器组成的丹陛大乐乐班。太极门外,列玉辇和金辇。顺天门外列五辂、宝象及卤簿乐。李渊身着衮冕大礼服——头戴冕冠,身穿玄衣纁裳,冕冠用白玉珠垂十二旒,衣裳用十二章: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等纹样。在一派庄严的钟磬鼓乐声中,由二中贵服侍,李渊登上了太极殿御座。群臣一齐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典礼毕,君臣退朝到别殿赴宴,并继续举行各种庆祝活动。

一个历时二百七十六年,可以和秦汉媲美的唐王朝开始走上了历史舞台。隋义宁二年改元为唐武德元年。李渊派遣萧造在南郊祭告上天,宣布全国大赦,官吏赐爵一级,凡义师所行之处免征三年的赋税。罢郡置州,改太守称刺史。推演五行的运行,唐属土德,颜色以黄色为尊,定作国运的颜色。

李渊终于坐上了皇帝的宝座,欣慰之余又深感责任重大:四海未平,百废待兴,国力却相当薄弱。最让人担心的还是怕册立太子不当引起内讧,造成大乱,那时一切又将付诸东流。他早已悟出大郎和二郎都想当太子,而且都在暗中活动,只不过大郎表现得焦躁些,连柴氏也出动了,到处打听、求情,求了尹氏和张氏,又求裴寂帮他说话。二郎则稳重些,深藏若虚,不轻易流露内心的情感,很难摸透他的心思。李渊甚至有些怕他,觉得他很不好对付,加之他功高盖世,连江山也是他打下来的,手中又握有兵权,一旦发难,那后果真不堪设想。然而,假使立了二郎,名分上又说不过去,对尹氏、张氏和裴寂等人也不好交待。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他决定采取一个试探性的步骤。六月一日,颁诏任命秦公李世民作尚书令,黄台公李瑗作刑部侍郎,丞相府长史裴寂作右仆射、知政事,司马刘文静作纳言,司录杜威作内史令,李纲作礼部尚书、参掌选事,府椽殷开山作吏部侍郎,赵慈景作兵部侍郎,韦义节作礼部侍郎,主簿陈叔达和博陵人崔民干同作黄门侍郎,唐俭作内史侍郎,录事参军裴晞作尚书左丞,萧瑀作内史令,窦琎作户部尚书,屈突通作兵部尚书,独孤怀恩作工部尚书。

又过了几天,李渊又采取了一个重大步骤,备法驾把四代祖先的牌位迎进太庙。追尊高祖父李熙为宣简公;曾祖父李天赐为懿主;祖父李虎为景皇帝,庙号太祖,祖母梁氏为景烈皇后;父亲李昞为元皇帝,庙号世祖,母亲独孤氏为元贞皇后;追谥正妻窦氏为穆皇后。

祭祀四亲庙主结束,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夜色苍茫,宫殿的屋脊已看不太清楚了,只隐约可见黑黢黢的门楼的轮廓。孤星在参天古柏的梢尖上闪烁,银河被云雾遮掩,周围一片宁静。忽然传来几声夜鸦的噪聒,峭壁般陡立的宫墙发出一阵回响,又给深深的庭院添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色调。李渊打了个寒噤,产生了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转身走进了武德殿后院。尹氏侍候他坐下来,奉上凉茶:

“皇上新登大宝,普天同庆,应该高兴,怎么愁眉不展呀?”

“咳,”李渊深深吁了一口气,“看来皇帝并不好做。早知如此,不做还好些。”

“怎么说出晦气话来了?”

“帝王称孤道寡,我今日体验出来了,原来他的内心深处非常的孤独,有心事,不能随便向人透露;有牢骚,不能任意发泄;有烦恼,无处可以诉说。”

“皇上说的不过是一些普遍现象,深层的烦恼可能还埋藏在心底。”

“你猜出来了?”

“用不着猜,皇上为立谁当太子,可以说费尽了心思。”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爱妃,你就给朕指点指点迷津。”

尹氏连忙跪倒在地,拜谢道:“谢主隆恩!”

“你在我李家,已经为人之母,封你当德妃,理所当然。此后六宫便交由你主管。”

“皇上,妹妹张氏也该封赏哩。”

“暂时只能封作婕妤,她必须低你一等。唔,别把话扯开了。你说,到底立谁当太子好?”

“若从功劳上讲,自然应该立二郎,却又有悖于名分。我猜测你偏向于立大郎,然而又怕二郎不服气,闹事。怎么办?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好言抚慰,多给赏赐,让二郎掌管实权。这样,既可防止出乱子,同时对事业也大有好处。削平群雄,统一全国,非他莫属,谁也替代不了他。”

“爱妃,你的话,句句都说到了朕的心坎上,可见你处处都在替朕着想,帮朕想事,希望你成为朕的贤内助。”

“贤内助不敢当,真心辅主倒是实在。”

张氏和裴寂相继来了。张氏比尹德妃迟钝些,不大理事,只知顺从李渊,一味在他的面前撒娇,讨他喜欢。尹德妃告诉她,皇上已授封她作婕妤,她乐得眉飞色舞,连连磕头,把众人都给逗笑了。她站起身来,偎在李渊身旁,用手指细心地给他梳理胡须,顺势还在他嘴上亲吻了一下。在尹德妃和张婕妤的热乎乎的劝酒声中,李渊乐以忘忧,把什么都丢开了。裴寂是带着李建成夫妇的重托来的,趁李渊心情愉快,边陪酒边旁敲侧击地说:

“皇上登极之后,朝廷内外一派喜庆气象,只不过近些天没有那么热烈了,开始议论起来。”

“议论什么?”李渊放下玉盏,两眼紧盯着裴寂。

“大意是皇上慑于二郎手握重兵,迟迟不敢确立太子。”

“二郎是我的儿子,我怕他做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他难道敢违抗君父的旨意,起来造反不成?”

“微臣正是担心二郎桀骜不驯,不好驾驭。”

“那就干脆立大郎好啦,挫一挫二郎的锐气。”

“使不得,”尹德妃插话说,“二郎性情刚烈,宜软不宜硬,只能好言相慰,激发他征讨四方,削平群雄,建功立业。这样,于国于家都有好处。”

“对,”李渊又重新端起玉盏,“德妃之言甚合朕意。噫,裴老儿,喝酒呀,酒逢知己千杯少,你不要因为我做了皇帝就局促起来,我不喜欢缩头缩脑的样子。你我是老朋友,苟富贵,勿相忘,你在我的心目中,永远是裴监。内宫你尽管来,来去自由,任何人不得干涉。我上朝,你就坐在我旁边,共理朝政。”

裴寂感动得涕泪交流,五体投地拜倒在李渊的脚下。李渊双手扶起裴寂,吩咐张婕妤替裴寂擦干眼泪,服侍裴寂饮酒。又把裴寂爱吃的五香驴肉干换到他的面前,并且敬了两筷子。裴寂呼吸急促,全身起了一种热潮:

“陛下待臣如同手足,微臣真不知如何报答?”

“讲那些客套话干吗?”李渊夹起一坨豹肉送进嘴里,边咀嚼边说道,“你我的祸福都是联在一起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正因为如此,我才为立太子的事担忧。”

“不妨干脆把话挑明,直说出来。”

“臣反复权衡利弊,看来还是立大郎为好。”

“那就依你的吧。”李渊又把目光投向尹德妃和张婕妤,“你们有没有不同的看法?”

尹德妃和张婕妤交换了一个眼色,跪了下来:“我们姊妹不敢干预朝政。”

“干不干预,对我来说,都无所谓。说得对的我就听,不对的就当耳旁风。”

“皇上圣明。”尹张二人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陪伴李渊和裴寂饮酒。

六月七日上朝,文武官员得知即将册立太子,封赏功臣,又紧张又兴奋,抓耳挠腮,交头接耳,氛围颇不安宁。李建成虽然得到了裴寂的报告,但仍按捺不住心跳,俨然有无数只小虫在心头蠕动,又像有盆火在心里燃烧,热汗淋淋,一会儿扶扶幞头,一会儿拉拉袍襟。李世民内心也乱成了一团麻,轻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露声色,做出一种泰然自若的样子。李渊服黄文绫袍,戴乌纱帽,腰系九环玉带,脚穿乌皮六合靴,驾临太极殿,挺直身躯端坐在御案后面的御榻上。殿堂上立时静了下来,朝臣们一个个端肃仪容,等待宣旨。裴寂手捧诏书,站立殿中丹阶前,庄重地宣谕道:

“宣秦公李世民出班听旨!”

李世民走出班部丛中,双膝跪倒在地:“儿臣李世民接旨。”

李建成眼睛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他还没回过神来,裴寂又宣道:“宣世子李建成出班听旨!”

李建成好似没有听见,依旧呆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后面的人推了一下,他方才省悟,移步跪到丹阶前:“儿臣李建成接旨。”

裴寂向丹阶下打量了一眼,大声宣读道:“大唐皇帝诏曰:立世子李建成当皇太子。秦公李世民进封秦王。钦此!谢恩!”

李建成和李世民忙不迭地叩头:“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渊又进封齐公李元吉当齐王。李氏皇族中,黄瓜县公李白驹当平原王,蜀公李孝基当永安王,柱国李道玄当淮阳王,长平公李叔良当长平王,郑公李神通当永康王,安吉公李神符当襄邑王,柱国李德良当新兴王,上柱国李博义当陇西王,上柱国李奉慈当勃海王。孝基、叔良、神符和德良,是李渊的堂弟。博义、奉慈是李渊的侄儿。道玄是李渊的堂侄。

册立皇太子的仪式结束,李建成刚刚入主东宫,长安的喜庆气氛就被一骑军报搅乱了。自称秦帝的薛举“御驾”亲征,大举进犯泾州,矛头直指长安。

萧瑀收到边报,立刻进宫奏报李渊。紧接着,裴寂又急匆匆一溜小跑而来,喘咻咻地奏道:

“秦王李世民全身披挂,在校场操练人马。”

“此话当真?”李渊不寒而栗,脊梁骨冒出了冷汗。

“老臣亲眼所见。”

“这可如何是好?薛举大军犯境,二郎又暗中调练人马,假使内外夹攻,长安城便难保喽。”

三个人都静默下来,各自陷入了沉思之中。裴寂虽然处处帮李建成说话,而内心却又非常害怕李世民:“秦王果真闹事,首当其冲倒霉的,定是太子和我。”他愈想愈紧张,两腿像弹棉花一样不住地打颤。

“陛下,”萧瑀从沉默中慢慢理顺了思路,“臣不相信秦王会萌发反心。武将演练军马,本来是正常的事,说得更直接点,操习武艺,无非是想出两身汗,用来发泄心头的不满,消消气。”

“二郎是个有心眼的孩子,我也不相信他会瞎胡闹。”

李渊缓和了语调。裴寂也跟着稳定了一些情绪,但仍然放心不下,双手紧握着,不安地掀动着鼻翅:“内史令不妨去校场观察观察,跟秦王见见面,探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闻速递

专题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