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丨陈南先:一部文学的地方志 ——评叶梦散文集《遍地巫风》

2017-02-20 10:21:17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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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陈和西油画作品)

一部文学的地方志

——评叶梦散文集《遍地巫风》

作者丨陈南先


《遍地巫风》(湖南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是叶梦第一部描写益阳散文专著,几年以后她又出版了另一部写益阳的散文集《乡土的背景》,这是她献给故乡益阳的珍贵礼物。《遍地巫风》结集出版以前,曾在《益阳日报》等报刊连载。该书出版以后,我一直未能找到这本书的纸质版。早几年叶梦获悉此事后,将远景·出版(CHNEBOOK.COM.CN)的电子版发给了我。由于杂务缠身,直到近日,我才认真地把《遍地巫风》看了几遍。叶梦把这本书分成“三里桥一条街”、“遍地巫风”、“遍地神话”、“乡愁的滋味”、“永远的城池”、“局外人”、“远去的故人”等几个部分。“远去的故人”,主要写了晚清中兴名臣汤鹏(海秋)、胡林翼,还有当代英年早逝的作家莫应丰三人。描写这三个人的文章,也收录在后来出版的《乡土的背景》之中了,这里略去不谈。笔者认为,这部书的主要内容可以概括成三个部分:巫风楚俗、风味美食、故土人物。下面,笔者将分别予以论述并向各位文友请教。

一、“刮”巫风:拂面而来

益阳属于湘中地区,湖南是古代楚国的属地,当年屈原流放与楚地,写出了《九歌》等诗篇,开中国浪漫主义文学之先河。楚地“巫风”也正式以一种文化形态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楚文化中所特有的那种古老而神秘、荒诞而不失浪漫的巫风色彩,较多地表现在湖南居民原始的自然崇拜与祖先崇拜等信仰观念和行为之中,致使带有浓厚巫风楚俗的巫歌巫舞在当时相当盛行。” 解放后,巫风楚俗仍然是遍地开花。比如 “收骇”、“打时”。“收骇”是帮受了惊骇、魂魄丢失在外的小孩把魂收回来;“打时”一般是问事,属于一种预测学。问家中丢失的东西在哪个方向,问归期未至的家人在外吉凶如何。华家翁妈的收骇很有观赏性:她端一碗水,小拇指对着大拇指一弹,小病人的额上顿时弹满了冰凉的水滴。她用俩大拇指并在小孩的额中,平着往两边抹开去。她眯着眼,抹着抹着,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地大喊:“泼瑟——泼瑟”。要是丢了钥匙之类的东西,去找华家翁妈打时,她指指一算,口中念念有同,说是丢在屋里的哪个方向,回去沿那个方向一找,果然在(《收骇婆婆》)。在益阳民间,流行一种叫“瓢尔姑”的巫术游戏。每年的正月十五这一天,女人们便躲在屋子里,请“瓢尔姑”神。瓢尔姑只是一只有长柄的舀水的木瓢。女人们极其神圣地把这只终年搁在水缸边的木瓢拿起来,抹干水,手柄上用红布条绑上一根筷子,这样,一只寻常的本瓢便成了奇特的瓢神。由两个灵秀的少女一人伸出一只食指尖,抬着木瓢的各一边,地上放一盆米,点上香与烛。便开始敬起瓢神来,开始的时候,瓢神是不动的,过了一会儿便开始晃动,这时候,敬神的人们会向瓢尔姑提各种问题。例如今年年成好不好,如果好呢请晃动五下。如果晃了五下便是好了。于是女人们会随机提出各种问题请瓢尔始回答,于是瓢尔姑作了否定或肯定的回答(《瓢尔姑》)。

过去,有这样一句广为流传的话:“益阳人靠菩萨”,“菩萨”是对各种神灵的一种泛称。据悉,民国初年,益阳全县境内有庙、庵、殿、祠、坛、宫、阁、禅林325处,僧尼道土多达2600余众。仅益阳城区的15里长街就有九宫十八庙。从事手工业商业均建有行会,每逢祖师生辰必聚会庆祝。从事缝纫业的同行捐资建轩辕殿、医生与药店缌祀药神孙思邈、纸业商奉蔡伦为神、铁铺老板奉请太上老君为祖神、木、竹、锯业、雕板业均拜鲁班为祖师。(《遍地神话》)

端午节这天,外婆会把雄黄和石灰洒在墙边屋角,把箭簇般的绿菖蒲和艾叶挂在门的两边,整个屋子为雄黄、菖蒲、艾叶的芳香所环绕。外婆还用枫球艾叶和各种香草煎水给小叶梦洗一个澡(《芳香的节日》)。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夜耍花灯,更是以龙神为中心的节目(《遍地神话》)。节日看热闹,嫂子们头发梳得油抹水光,有的还在鼻间上扯一条红瓜子,这是益阳乡下已嫁人的女子的一种化妆手段。不要花本钱,只须指头蘸点水在鼻梁上揪几把,像扯痧子一样便红成一颗小瓜子,爱俏的以红瓜子引为时髦(《看龙船》)。

武术之乡新宁曾流传一种“血火辨精英”的决斗方式。斗士之间,置一张茶几,放一盏清油灯,一碗煮沸的麻油,一柄快刀,双方把手指搁在桌沿上,看谁把自己的手指先砍下来,以分输赢。砍过之后,将血淋淋的残指往煮沸的麻油上一蘸,据说可以炙好创口。如果各不相让,则继续砍下去,往往双方把指头砍完,昏厥方散。读到这些野蛮彪悍的场景令人毛骨悚然。

到了“文革”,城里的人一会儿去追逐那所谓“神仙水”,说是那泛泡子的水,是观音娘娘的甘露水,喝了祛病消灾和长命百岁。继而又兴起了打“鸡血针”、不久大家又一窝蜂似的去养红茶菌。后来又热衷于做甩手操、听气功报告等(《巫城》)。城里人们喜欢传谣,一会儿说2元票子的图案里隐藏着一个反动人物的头像,一会儿又谣传,沅水牌的香烟纸盒图案中藏了一个“反”字;不久又听说某幅风行全国的领袖画中又隐匿了一个反动内容(《反动钞票及其他》)。

叶梦说“在现代化传播媒介密密覆盖下的市区,谣言仍以古老的传播方式在传递(《谣言季节》)。”又说:“过去的神话会成为一种艺术或精神的财富,然而当代的这些神话只会是一些什么呢?造神是人的一种秉赋是通过遗传基因传递下来的吗?(《流转的巫风)”有学者解释说,巫风是楚文化甚至是长江文化的一大特色。时至今日,在一些地方“祭祖、祈神、禁咒、还愿、招魂等古代遗风犹在,野巫歌舞仍然流传在世,甚至还在进行不同形式的演变和发展。”

叶梦写“巫风”楚俗得心应手,也很有特点,概括起来就是:内容的“荒诞性”、构思的“奇异性”、语言的“诡丽性”。

二、聊美食:令人垂涎

叶梦在《遍地巫风》中写了益阳的许多美食和风味小吃,读后令人馋涎欲滴。中国当代作家中,“美食家”汪曾祺就很擅长写美食。“他能把吃的感受、吃的氛围、吃的渊源、吃的文化以及每道菜用什么料、怎么做,无不用雅致、细腻的语言,描绘得头头是道、饶有风味。很普通的菜,经他的文字一摆布,不仅没有了油腻的烟火味儿,还直接延伸到了审美境界”、“他是一位把口腹之欲和高雅文化之间的距离拉得最近的人。” 叶梦在推介益阳的美食方面也是津津乐道,乐此不疲。在叶梦笔下,益阳不但“巫风”盛行,而且美味飘香。

益阳城从街头的三堡二堡头堡及至城内的西门北门南门东门各处,几乎是一条饮食的长街。要吃糯米甜酒,自然去苏楚江甜酒馆,三堡的苏楚江是百年老铺子了。要吃米粉到二堡盛光保米粉店,那里的米粉皮薄汤鲜味道好。乾元宫的盐烧饼在20世纪初便很有名。要吃锭子糕,就去三圣殿。锭子糕是用糯米粉黄豆粉拌在一起,装进由树心做的木模子。木模子是大树锯下的一截,中间挖了好多银锭状的洞,把粉子填满一个个模子,面上放上白糖桂花红丝,蒸熟以后把模子倒转取出来。锭子糕糯香软甜,有一种树木的芬芳。

三益街是小吃最为集中的街段。那里的糯米桂花汤圆很出名,玉白色的油浸浸的丸于浮在蓝瓷碗里,咬一口,馅即出,落口消融。那里有名的小吃还有干坨子、臭干子、煎饺、南方水饺、蒸饺、擂茶、油碗糕、糖油粑粑、金果子、油饼子。近年来又增加了唆螺、烤羊肉串、炸鸡腿炸小鱼之类的油炸摊。以上这些是受一种流行饮食的影响。唆螺来自广州,烤羊肉串来自北方,擂茶来自桃江乡间,还有蒿子粑粑、水蘼子做的干坨子都属于乡间的时令野菜小吃,如今也堂而皇之摆在三益街上(《吃遍长街》)。

青梅这种东西到处有,紫苏梅子只有益阳一带才有。当然它的加工程序还是比较繁琐的。用紫苏沤制的还有紫苏杨梅、紫苏桃片、紫苏姜、紫苏木瓜等。

春天的时候,益阳农家人把吃不完的竹笋用盐煮熟,晒成盐笋干,也叫盐笋蒂巴。南瓜圈的做法,就是把老南瓜切成一圈圈,蒸熟晒干用糯米和糖做成蜜饯。益阳的山枣,一般用来打糕。人们把山枣蒸熟、去核,把皮肉一起搅烂,加人橘皮丁或辣椒,有时再加上红薯糊,摊成一层薄薄的糕,糕晒干后,再抹上一层糯米浆糖汁,那糕便变得黄灿灿的放光放亮。一张一张,像纸一样折叠起来,随吃随取,吃起来酸甜开胃(《紫苏梅子与盐笋蒂巴》)。

叶梦她们还喜欢吃野蒿子做的粑粑和小炒的野桅子花,它们具有药用价值,想不到,野蒿子粑粑和小炒野桅子花这样不值钱的东西,既能食补,又能药补(《蒿子与野桅子花》)。郭老倌的白粒丸担子,香气扑鼻,那一碗碗雪白的丸子上浮着红的辣椒、绿的葱、白的蒜茸、黄的姜末、香醋、麻油、酱萝卜丁、胡椒粉等作料放了十来种,还有是用骨头汤做的汤,特鲜。人们忍不住诱惑要吃一碗(《郭老倌白粒丸》。

过去益阳人不吃鲢鱼、鳙鱼,称之为麻鲢子锡壳子。益阳人吃鱼讲究季节,什么时节吃什么鱼。春鲇夏鲤,秋鲫冬鳊。黑鱼又名才鱼子,是吃小鱼的鱼。黑鱼肉质致密鲜嫩,蛋白质含量高,益阳人通常把黑鱼做成“蝴蝶子过河”,现在“蝴蝶子过河”已是益阳的一道名菜。据说这种黑鱼汤特补,可以促进伤口愈合,产妇吃了还摧奶(《蝴蝶子过河》)。

武冈的头一道名菜是烤铜鹅,它摆在餐桌上,黄澄澄、油亮亮、鲜嫩嫩的,足以与京城的烤鸭媲美。武冈的米粉很特别,它不煮,只烫,不只烫一次,是烫三次,一次用开水二次是用汤。烫一次滗去汤,如此反复。武冈的米粉每一份单独炒码,是现切现炒,炒码的内容极多,有猪肝、肚片、牛肉各种,作料有香菇、云耳、辣酱、腐乳汤以及各种叫不出名来的作料大约十来种,大师傅单碗煸炒浇头、单碗做汤。如此精工细作出来的粉,确实好吃。武冈城的卤菜也很有名,不论是猪肚、猪蹄,乃至猪耳朵、猪尾巴,一律把它们卤制得黄灿灿、香喷喷,卤莱都用小车推了,玻璃罩子罩着,很干净,那些东西总是很诱人。武冈的凉薯特有名。那凉薯个大皮薄,水分多,买一个撕去皮,洁白,肉质细嫩。咬一口嚼,无渣,那味道几乎与雪梨无异。武冈还产生姜,它颜色浅黄而白,像美人的手指,每一指尖上带有一绺凤仙花色的红色,那美嫩极了,随便碰一下便会断,武冈这地方的姜也不像别的地方的姜那样蠢头蠢脑(《皇城气象说武冈》)。

叶梦说:“一个少小离乡的人对于故乡的吃食,从小吃过那些好东西的感觉和回忆,其实是乡愁的一大部分(《紫苏梅子与盐笋蒂巴》)。”叶梦把谈吃的那部分总称为“乡愁的滋味”,我觉得这种概括非常到位。笔者不禁想起前段时间中央电视台播放的七集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确实,“乡愁”是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怀,所谓最好吃东西是故乡的东西,最好吃的菜是妈妈炒的菜,最好的回忆是童年的回忆。因此,《舌尖上的中国》才会引起那么多人的共鸣。叶梦“乡愁的滋味”,让读者回味无穷。

三、品人物:真实亲切

叶梦的这本散文集,除了写“巫风”、写美食以外,还写了许多普普通通的小人物。这些小人物,有的身怀绝技、有的命途多舛、有的朝不保夕、有的随遇而安,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满老倌是一个没有名字乞丐,这条街上哪家有了红白喜事,他便端着碗去吃饭。他給乡下最穷的老头子剃光头,剃一个光头能挣几分钱。实在不济的时候,他便端一只碗走街,人家都把吃剩的饭菜倒给他。土地庙是他的栖身之地,满老倌虽是一个乞丐,全然没有乞丐的卑下的味道,一街人亦没有鄙视他的意思(《土地庙里的满老倌》)。

曾喜娘是三里桥这条街上的接生姿,新法接生实施前,这条街上的女人生产,都找她接生。曾喜娘是这条街上独一无二的大脚老女人。她的生计主要是穿伞,穿伞是纸伞加工的一个工序。她挑一担伞走得飞快的姿势与她那个年纪的老妪极不相称(《曾喜娘》)。

纸扎匠曹伏保的生意带有一种季节性,每年鬼节前后最忙,来订灵屋子的人多起来。曹伏保手儿比妹子还巧,他从破竹蔑造屋架到裱背墙瓦到绘画到做各种器具什物,全都一手来。曹伏保除了扎灵屋,还会喝花鼓戏。他快快活活地唱花鼓戏给活人听,兢兢业业地做灵屋子给死人用,他从不和人争长论短(《纸扎匠曹伏保》)。

施老板是一个外地人,他从一担蔑箩开始,靠一双手,养活一屋人,带大一路崽女。施老板开的店是一家五金修理铺子。从钟表到收音机,从自来水笔到弹子锁,无所不修。后来更是兼修电视机洗衣机之类。在施老板手上,几乎没有他不会修的东西。施老板从来没学过画,居然会画画。他画的炭画人物能卖钱,不少本街上的人及附近乡村的人请他给自己的家人画像。施老板还有一手绝活就是钓水鱼。大家都佩服他这个绝顶聪明的人(《施老板》)。

卜瞎子有许多特异秉赋是常人不及的,比如他擅长潜水。平时益阳城里若有谁把贵重东西掉到河里,都会寻到三里桥来喊卜瞎子去捞,捞到了,便可以得到一笔报酬。有一次,一水库的泄洪孔塞子需要拨出来,四周乡里间久闻三里桥卜瞎子水性好,便来请他。说好了塞子拔起来了给200块钱70斤米。卜瞎子一口应允,下水一探,说:“行,但讲话要算数。”果然,他三下五除二就把泄洪孔疏通好了。卜瞎子的水性之好,可与汪曾祺的小说《故里三陈》中的“陈泥鳅”相比。卜瞎子做过贼,但一街人并不恨他。一是他只偷了公家厂子里,没偷过本街居民户子。二是因为他是一个瞎子,又有婆娘崽女要养,到底也为生活所迫(《卜瞎子和颤婆婆》)。

刘不难的老公李老师被划了右派,下放去了,只有他自己的生活费,没有钱用来养家。当时家里上有两个老人,下有几个儿女,生活的担子凭空落到堂客刘不难的肩上。一个女人在街道工厂做事所挣的钱仅能补贴家用,然而刘不难居然靠自己一双手养活一屋老小。她每天做事总是做到夜里2点以后。第二天一黑早便起来了,为了多挣钱,刘不难一天只睡三四个钟头,这种状况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年二十年。刘不难苦了二十年终于苦到了岸(《刘不难》)。

一个老女人掮一篮竹刷把,着一身黑衣裤,布袜套草鞋,背很佝,很少的花白头发梳一个可怜的小辔,眉眼皱在一处。人们天天听到她的吆喝:买刷把的啵!——呃!那洪亮亢奋底气十足的声音竟出自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衰老的生命与强悍活泼的生命力形成强烈对照(《卖刷把的婆婆》)。

刘宝住在石码头巷子,与乞丐为伍,以卖黄泥巴、挑河水为生。刘宝最招细伢子喜欢,他喜欢小孩且对小孩也平等。刘宝虽鳏夫一生,但他却以尊重妇女有名。刘宝待人善良,且人又极勤快。邻里街坊中有需要人手帮忙的事,人们都会想到刘宝。比如哪家老人病死在阁楼上了,要人抹尸穿衣,要人把尸背下楼来。这时,肯定会去喊刘宝来,刘宝总是很快地来了,抹了尸,穿了衣,把尸背靠背地从阁楼上背下来了。刘宝做好事,从不计较报酬(《卖黄泥巴的刘宝》)。

廖茂爹没有文化,不认得字,探不得脉也开不得方。但廖茂爹真的有狠,别人治不好的病,他硬是治得好(《廖茂爹与木芙蓉》)。

东门姚家巷子内,住着一个专拣破烂为生的鳏夫,外号钟大将。钟大将拣破烂从不默默无闻,他总是一路歌唱将过去。钟大将唱一首,便得一大摞废纸。一路山歌调子唱下去,一天竟得废纸不少。钟大将在东门一带十分受人欢迎(《东门的钟大将》)。

贱瞎子一生无一技之长,他先是当强叫化,这一条街上,哪家有了红白喜事,便可以捞一餐饭吃,后来他便去挑黄泥巴,挑河水。“文革”初期一切乱了套,没有人会来管他。有一天,贱瞎子已经断粮,他无计可施。突然,他站在自家门口,大喊反动口号。不多时辰,果然有人拿了绳子来捆他,贱瞎子被带走的那一刻,脸上带着一种满足的神情。他终于不再为吃饭的事发愁了(《北门的贱瞎子》。这个结局令人震撼!有欧享利的小说《警察与赞美诗》的味道。

叶梦写了许多诸如此类的小人物,她没有人为拔高,也没有故意丑化他们,而是如实表现他们。这些人物描写得真实自然,栩栩如生。其实,透过小人物可以观察大世界。

四、谈感受:深得我心

笔者纵览《遍地巫风》整个集子以后,真切地感到“巫风”楚俗无处不在,给人拂面而来,无处躲藏之感;益阳的风味小吃,琳琅满目,让人垂涎欲滴,真想去那里饕餮一番;古城里的平民百姓,生性乐观,使人心生羡慕,真想去结识这班老少爷们。何以能够如此呢?因为叶梦花了功夫,做到了“三真”:“真的女性视界、真的楚湘人情、真的湖南方言”。三者水乳交融,所以“巫味”十足。

读这本集子,我这位在广州的江西人感到很亲切,比如一些词语,与我老家的方言几乎一样。比如,河里的船叫“划子”、画人物叫“画菩萨毑”、把吃说成“呷”、背心是“背达子”、 接吻叫“打拨”等等。此外,还有挖苦人的顺口溜:“竹脑壳、炖猪脚、两鲁碗、三蒸钵”也与我老家的如出一辙(《乡音的尴尬》)。还有益阳人把有武功的人称之“有打”(《小沙江访梅山蛮》)、称游泳为“洗冷水澡”(《人与河》)。益阳人的一些生活经验或做法,也与我老家一样。比如,家长担心小孩安全,禁止他们去游泳,但是屡禁不止,小孩偷偷游泳后会将衣服、头发晾干才回家。但家长还是有检验的办法,他们用指甲在孩子黑黝黝的手臂上轻轻划印,若是划得起白痕,那就是去游泳了,孩子们肯定会受到训斥(《人与河》)。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叶梦祖籍江西丰城,1980年代她与兄弟一起回老家寻根省亲,还写了一篇散文《遗传的密码》。据我国移民史的研究,“湖广填四川”之前是“江西填湖广”,所以湖南到处都有万寿宫等江西人的建筑。还有学者作过更为详细的考证:“江西同湖南,不仅山川地貌极为相似,而且地相连,人相亲。据统计,现在湖南的六千多万人中,大约有百分之六十四的人祖籍是江西。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历史的亲缘关系。加上两省长达近千公里边界人家的长期相互通婚,他们的后代便以表亲相称。” 难怪,笔者读这本散文集感到那样的似曾相识、如见故人!

笔者自认为人文地理知识很丰富,对中国各地的风土人情、自然物产等了然于心。但是坦白地说,在阅读《遍地巫风》和《乡土的背景》之前,我对益阳知之甚少。我只知道它是湖南的一个地级城市,一个不算发达,也不算落后的城市。如此而已。现在我至少明白,益阳有过辉煌的历史。比如,湖南人以前有“金湘潭、银益阳”一说,它缘起于清末民初,抑或更早的年代。“银益阳”全仗一条资水,在没有火车、汽车的日子里,邵阳人也好,新化、安化人也好,你若想出远门,不论你走长沙、武汉,下芜湖、南京,你得坐木船经过益阳这个口岸(《从“银”字招牌说起》)。益阳这个地方风景好,女子也漂亮。“桃花江是美人窝”这样一支歌唱遍全中国,流传东南亚乃是一个明证。谁不知道“益阳妹子过得拣”。现在的老少爷们说起益阳,必提三大名产:水竹凉席,松花皮蛋、湘中铁锅。说起益阳必提四大文化名人——三周一叶:周立波、周扬、周谷城、叶紫。说起益阳还得抬出在北京城里做京官的益阳人:周谷城、曾三、张国基等等几位。说起益阳,必提三国古迹:鲁肃堤、诸葛井、关濑惊湍、碧津晓渡……尽管现在益阳,在湖南各城市的排名不算靠前,但作为益阳人,都说益阳好。他们认为“我们益阳人,不蛮不拐好斯文(《不蛮不拐好斯文》)。”另外,益阳这么小的地方,居然有一份全国首家创办公开发行的纯文学刊物《散文诗》,创刊10年,发行8万份,另有诗社与一文学社数家。每年五月初五都有民间自发的山歌会、益阳乡下的农夫,有好多一世没读过书,但他们晓得唱山歌,会编押韵的五七言四六句。益阳城里的贩夫走卒,他们沿街叫卖的吆喝甚至于都是歌(《歌乡里的歌》),益阳确实是人杰地灵,让人刮目相看。

叶梦这部散文集《遍地巫风》和另一部《乡土的背景》,为宣传益阳、推介益阳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以说她是通过文字的形式,给益阳做了一位形象大使。叶梦始终以益阳为荣,益阳也会永远以叶梦为荣。

总之,《遍地巫风》这部散文集,可以说是一部文学的地方志、一部乡土的教科书、一座城市的文化史、也是叶梦这位作家的心灵史。这就是笔者阅读这部散文集的最大感受。

(2012.07.17定稿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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