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巫风丨遍地巫风——流转的巫风

2017-02-18 21:24:57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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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陈和西油画作品)

流转的巫风

作者丨叶梦


319国道穿越益阳北去湘西,以公路勾联川鄂黔诸省。319在益阳过资江目前只有唯一的一座桥。在这公路要津的咽喉之地,益阳大桥引桥两端,竟开有以易经八卦为旗从事预测的专业性铺子。引桥两端及旋梯拐角处,摆有许多密集的算命的摊点,可谓三步一摊,五步一点,光子瞎子伪道土易学家纷纷下海,以抽签算命预测风水谋利。

算命业的繁荣反映了一种供求关系,早几年,这个行业的人曾被人称作从事迷信活动,屡屡被取缔,可是,“野火烧不尽”,近几年反而越来越兴旺,公然在公路要道张出算命的幌子,看相、摸骨、算命、测字、八卦预测,各种流派纷呈,颇有“百家争鸣”之势,俨然形成一种行业。

路边算命的瞎子或相士不管手段如何高明,但都于要道旁边摆一地摊,不免给这一“神圣”的职业带来了一些卑贱的色彩。珠光宝气的太太或西装革履的先生总不好意思蹲在路边,让那个长着鹰眼的相士或翻着白眼的瞎子捏着手说长道短。路边的算命摊只是满足了“大众”层次的精神与心理的需求。有钱或者有权的人自然不屑在这样的摊上看相算命,然而,最需要算的恰恰也就是这一拨人。商人担心生意场的风云变幻,做官的人担心自己的位子,偶然一脚踏空位子失了,也便会失去一切。这些人的心灵比常人更加脆弱,他们最需要算命先生给予特别的指引与慰安。于是,像歌星影星的一夜走红的制作一样,这个地方很快便出现了算命业的“明星”。

奇怪的是这位“明星”的炒作并没有依靠公开的传媒,仅以最古老的传播手段传播开来,形成一种轰动。一时众口相传,A镇出了一位女神仙,算八字,特别灵,并且是如何如何的灵。于是益阳城通往A镇的路拥塞起来,小车川流不息,手持“大哥大”的,腰挂BP机的各色人等纷纷奔古镇而去,甚至常有长沙等地的人专车来此求凶问吉,预测前程。

女神仙是一盲女,以算命为业,人称女八字先生。她的男人也是盲人,两口子同操此业多年,靠此活命。只是近年盲女名声大震,愈传愈神,她的男人反而没有了光彩。于是她的男人就放弃此业,只是为盲女做一些维持秩序之类的工作,成了“妇唱夫随”。女八字先生的生意真是好哇!一天到晚排着长队,一群人总是围着她,眼巴巴地望着她的口中吐出与己切切相关的吉凶祸福,仿佛自己的命根子都握在瞎子的两手之间。人太多,这使得女八字先生一天到晚都很辛苦。为了免却排长队之苦,有人先天以电话预订一个序号。有的人常常等候一天还轮不上。女八字先生也因为这么好的生意给她带来了声誉与财富,她居然靠算八字盖上了两栋新楼房。女八字先生率先以算命致富,一时在本地传为佳话。

我对此道不甚介意,但我听到不少人亲口对我说了后便疑惑起来。我不敢轻易否定世上真有此等奇事,这并不因为我从来便以为自己是一个唯物论者。我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未能被人认识的事物。人对于人的本身知之甚少,所以我不敢断然否定。更因为我听到不少人的“现身说法”,这些人中也有我的朋友和熟人,我深信我的这些朋友都不是被人轻易骗得过的,这种事听一人两人言,不足信。我至少听了将近二十多人印证了女八字先生的准确性。有一位金融界的朋友,快满28岁那年正准备挪一个地方南下发展,走之前去听女八字先生指点迷津。女八字先生则说,你不用到外边去,固守本地,你满28岁亦可发达。朋友听了她的话,果然满28岁便在本地任职,比南下发展更有前途。另有一建筑公司的经理去算命,女八字先生说:“你是当经理的命,你现在就已经当上了经理。”凭这一句话,经理便信死了女八字先生说的一切。还有一位朋友是小车司机,他的妻子是幼师,因习惯性流产多次怀孕还未能成功,她去找女八字先生。女八字先生对她说:“你已经做哒娘,只是做的是曳秕秕娘。”曳秕秕是土话空谷子的意思,言下之意是怀孕未成功。还有一位女朋友是机关干部,新近离了婚,也去算命,女八字先生说:“你已经离了婚,你本来去年要离婚的,后来你打主意不定,走到办事处就打了转。你现在已经离好了。”女八字先生说的竟与事实一模一样。有一次,我坐省一家大公司的轿车回长沙,一路上与那位当经理的青年朋友攀谈,谈及女八字先生,他竟也知道。他说一次他们公司开一台车直接来益阳算八字,女八字先生对其中一位说,你的爱人怀孕了。这位长沙人不信,矢口否认。因为他动身来益阳的那天早上,爱人来了例假。事情过去十多天之后,爱人的例假总是没完。去医院检查,系自然流产。这一下,这个长沙人便信了。他们公司的很多人也都信了。

我听到的对女八字先生的评价几乎是众口一词的肯定,只有我的一位中学同学不信。他现在做电视记者。

听到各式各样的肯定的说法,我更加迷惑起来。女八字先生已不仅仅只是一个八字先生了,她简直是一个预言家,是一个洞悉人们过去与未来的巫婆了。

世上真有这么奇妙的事吗?奇迹就发生在我的眼皮下。终于有一日我去察访了这位女神仙。我在人群中等候了两个小时,我在两个小时内洞悉了她的全部操作。她不是那种扑朔迷离、高深莫测的江湖老手,她甚至也不是精通鬼谷子著作及术语的行家,她满口俚语俗语,思维敏捷灵活,她的试探与模糊使她左右逢源。她在不停地做一种智力的游戏,这种游戏越来越锻炼了她的观察力与直觉。同去的一位朋友说她不是完全的盲人,因为真正的盲人眼白总是向上翻的,而她不是,她的眼睛或许还有一点亮,也许正因为这一点亮光,给她带来了许多方便。

于是我对所有来游说过的朋友失望。这个世界原来是这么简单,都是人为地把它弄复杂了。

渐渐地,女八字先生明星的光彩略有失色,因为在数十里外的沅江市,又出现了一位“女神仙”,那个“女神仙”更灵,于是人们又蜂拥奔沅江而去,沅江的女神仙不是瞎子,本领高强。名声日益大起来后,据说被小车接入省城,还有省政府的人请她算命,据说省城的人都佩服得不得了。

对于这种和那种神仙,我都没有兴趣了。

我总在想:这块土地上的人天生有一种造神的能力,人们在潜意识中是那么配合默契,他们屡屡造出“神女”,从造神过程的简单制作看得出当代人们心灵的荒芜与粗糙。

这块土地上,我们的先人创造了许多民间的神话。这些神话作为一种精神的传统留给了后人。固然,过去的神话会成为一种艺术或精神的财富,那么当代的这些神话只会是一些什么呢?造神是人的一种秉赋,是通过遗传基因传递下来的吗?

现在好像是20世纪90年代,尽管高科技产品开始渗透这座城市,然而无法改变的是灵魂。不管现代生活如何变化多端,灵魂的总有一角是执拗的无可奈何的。

有一根看不见的锁链,将古老斑驳的脆弱的灵魂的染色体一片一片地传递过来。

今后,还将有“神仙”在这片土里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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