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陈和西油画作品）

看热闹

作者丨叶梦

杀人的那一天，这个城市很热闹。

但凡有“热闹”看的日子便是这个城市的节日。和五月初五看龙舟竞赛，正月十五日看耍灯一样。这个城市的人很喜欢看热闹。

我小的时候，是个无恶不作的家伙，爱看热闹爱搞恶作剧。比如杀人的那一天，我同样感觉兴奋，跟着一群臭小子和堂堂大人们一起追赶囚车。每逢体育场杀人，我总会夹在人缝中瞎挤。

也不知从哪一天起，我突然地就不爱看杀人了，我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全然忘记，因为这种忘性，使我俨然成为一个局外人。

越是热闹，越使我感到自己是一个局外人，我意识到这一点，是在某一天。

那一天体育场正在开万人宣判大会。那一天我照例到办公室去上班。我办公的地方紧临体育场，我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发现无事可干，便回家去。体育场的会正在进行之中，我从人海的边缘中走出来，竟发现有许多人在退场。这些人打探到了刑场的地址，不等开完会，便提前往刑场赶去。那一天因怕交通阻塞，所有的公共汽车停开，于是很多人步行或骑单车赶往去刑场方向的公路。我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人群中的喜滋滋的气氛。他们不顾一切往前面赶，巨大的快乐，一个视觉的快乐就在前面，这种兴奋我是多么地熟悉哦!

待我回到秀峰湖边的家，依然什么事也做不成。公路上巨大的声浪把我从屋里勾出来。我情不自禁地走到南阳台，眼前的一幕把我几乎震惊了：桃益公路上黄尘漫漫，人们一路呐喊着往前赶去。人流堵塞了整个公路。那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有的人在追赶奔走中兴奋得失却了往日的斯文。我转身走进房间，站在临湖的自家阳台上，湖对面那条平日里少有人迹的便道居然也涌动着一条密密麻麻的长龙一样的人流，喧嚣声从湖的那一面飘过来。两股人流往郊外刑场涌去。

“囚车就要来了哇!”“看毙人去哇!”公路上的单车铃声乱作一团，从此起彼伏的性急的铃声中能感觉到骑车者的情绪。

此刻。囚车尚未过河，仍在桥北老街上游行示众。然而，关于死囚在囚车上的种种表现，答的什么话，什么神态，早已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飞快地流传。

这个场面是我平生见到的最热闹的场面。

在热闹的极致中，我一下子成为了一个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