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我们的符号

2017-02-06 11:38:05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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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符号

作者丨龙宁英


作为苗族人,我一直醉心于苗族的服饰,穿着它,不光给我温暖,在流光溢彩中它更给我一种力量,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精神在延伸,无处安放的灵魂有了归属。

我们对苗装有自己的语言称谓,叫“偶兄eud xongb”。“偶兄”分为男装、女装还有童装;男装称“偶呢eud nit”,女装称“偶帕eud npad”。男装与中国传统唐装相似,对襟、布扣、小立领,只是区别在裁剪时左右衣袖和前后衣襟是整块布料连着直接剪裁下来,接缝放在胸背正中间,顺着人的脊梁直直地竖立着一根细密的直线,用料也都是自己种棉纺纱织造的条纹布和蜀布。苗族服饰中,以女装尤有特色而且绚丽多彩。它分为头帕、衣装、裤装和围腰四大部分,衣裤和围腰上面都镶嵌着多姿多彩的手工刺绣花边,点缀着玲珑叮当的银饰品,相得益彰,花团锦簇。

按照苗族的风俗,未婚的少女都是扎的两条麻花辫,只有到结婚时,才把长长的苗帕盘上头。穿苗装最为重要的就是要盘苗帕。苗帕有1尺宽,10米长!有一次,因为要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我需要穿民族服装。我捧着苗帕,对着镜子在头上盘来绕去,却总是乱成一团,绕不成形,盘不像样。已年过不惑的我,只得回乡下向母亲求教。母亲先把布帕折成规整的四指宽长板,从我的前额包起,一圈一圈连着头发一起包住缠绕。

母亲说,缠头帕的手要使暗力拉紧,最里层接触额头的地方要用水沾湿,这样盘出的头帕才不会松垮,才有菱角形状,前面规整成一线,后面一层层向上叠高,从两侧看,后部要像喜鹊的尾巴向上翘起,从前面看,两角尖耸起来就如同两只弯弯的水牛角,这样才会显得规整干净又不呆板,端庄大方中露出一丝俏皮。盘好后,母亲又取出一串银花,从左至右沿着前额的布帕扣好,然后喊我站起来走走。我站起来,吸气、吐气,按照母亲的吩咐绕着堂屋走了几圈。我轻轻地转一下头,那一串银花就在额前叮叮当当……

在我的衣橱里,收藏了一套苗族女装,是我问祖母要的,衣装的布料虽然是自己织的家机土布,但布面平滑,土靛染的淡蓝的色彩有一种厚重感,衣襟和袖口、裤脚滚了绣工精巧的苗绣花边,那色彩斑斓的图案使得整套服装显得飘逸。可以想象,当年我的祖母穿着它时是多么的端庄俊美、秀丽可人。这是我祖母珍藏多年的嫁衣。祖母说过,除了请裁缝缝制成衣之外,从养蚕、纺纱、织布,描制图样,绣成花边,再将花边镶嵌到衣、裤、裙上,所有的工序过程都是她自己亲手所做,一丝一线、一花一朵都凝聚了她的智慧和汗水。祖母说,她第一次拿起绣花针绣花的时候,刚满7岁。

丝绵纸是祖母的母亲将蚕放在纸板上让其吐丝结成的薄皮,既挺括又柔和,是剪裁苗绣图样最好用的纸,年幼的祖母舍不得浪费,她需要一气呵成。她拿起那把尖嘴小剪刀飞快地剪起来,不一会,一幅苗绣花边图样变魔术一般显现出来:一只小鸟在绿叶下翩飞,两只蝴蝶在蓝天下嬉戏……

祖母想绣什么颜色就配什么颜色,红色的花,绿色的叶,紫色的或者棕色的脉经,斑斓的蝴蝶小鸟、鸾凤鸳鸯、狮子麒麟。她坐在小阁楼上的木格子窗下,飞针走线。白天,有阳光照进来,晚上,有月光照进来,夏天,有风吹进来,冬天,有小鸟飞进来,还有木叶和苗歌,也从木格子窗上飞进来,带着无限的温馨和甜蜜缭绕在她的耳畔。岁月陪伴着她,花儿鸟儿陪伴着她。

祖母还会挑纱。挑纱,也称数纱,数纱而绣,不用底稿,不用像刺绣那样在绣布上画样或贴纸样,依据绣布的经纬线入针,它的技法特点是反面挑正面看,用十字绣为基本针法,构图完全依据绣布宽窄在大脑中拟好大致的纹样,然后计算经纬线运针。挑花底布用的自织青色或白色棉布,也有的用麻布,色彩单纯雅致,以银色调为主,白色中点缀有小面积的彩色,构图活泼,图案式样丰富,因为不用底稿图样,挑纱绣者可以充分发挥想象,以其所需创作,有着较强的艺术性和独创性。所以,几乎所有的挑纱绣品都没有雷同之作。而眼前我祖母绣的这幅袖套,采用的白底黑花,突显出端庄、清洁和雅致。

14岁那年,年幼的祖母出嫁,她穿上了自己亲手绣制的嫁衣。月光下,祖母跟着迎亲的火把,在山路上穿行,转过弯弯山道,跨过流淌的溪水,她幸福的身影把苗山的夜照得坚韧而又神圣。祖母已经去世多年,然而,每当我轻轻地抚摸祖母留下的这套嫁衣,温暖总是不期而至,我相信,这是我祖辈血脉里传承下来的最纯粹的温情。


(本文原载2016年11月4日《文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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