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巫风丨永远的城池——元宵之夜

2017-02-06 09:12:23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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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之夜

作者丨叶梦


正月十五元宵节对于益阳人来说是一年一度的狂欢节。

元宵节几乎要把所有的人都卷入进去,不是耍灯(表演)就是看灯(观看表演)。

我从小到大,几十年中,经历过无数火树银花的元宵之夜。我无数次在麻石长街上追赶过龙灯表演队的圈子。我在几十年中一直扮演着一个看灯者的角色,唯独有一次,我进入了耍灯人的绳圈,曾经粉墨登场,也在十五里长街的大舞台上表演过一次。

那一年,我11岁,我与9岁的妹妹被选入父母工作的单位中医院所组织的花灯队。我们姐妹俩演《天仙配》,妹妹演七仙女,我反串董永,指导我们排戏的是护土龚姨,龚姨嗓子好,最会唱花鼓戏。

十五那天下午,中医院参加耍灯的人都到三圣殿的市卫生工作者协会集中,花灯队由卫生协会牵头组成。我们先化装,我的长发被绾起,在头顶扎成一个冲天髻。妹妹被扮成古代仕女,穿一身戏衣,头上插着绢花和珠饰,梳饰成很漂亮的一个小仙女。我的道具中还有一把伞。

天还没黑,队伍便出发了,这是一支完整的龙灯班子,有流星开路,有龙、有虾、有采莲船、蚌壳舞及地花鼓,我们的《天仙配》则是一道增补节目。

花灯队从大码头后街开始出发,先在市委市政府门口作一次献演之后,再从后街往上走,再从月明楼转入正街,从月明楼一直到东门。这一条十五里麻石长街便是一个舞台,从月明楼开始,花灯队便进入了正式的表演。

走在花灯队最前面的是“流星”。流星是用一根绳子两头各系一个铁丝网篓,网篓里烧着红红的木炭,持流星的人把绳子抖开一甩,两朵火球在空中飞舞,令围观者不得不后退。有的流星后面还有三眼铳,铳里装火药朝天放,响声震耳欲聋。铳和流星后面是黄布长龙,龙有公龙母龙、耍龙摆龙。男人顶的是公龙,女人顶的是母龙,母龙一般耍不得,只摆摆而已。

流星雨、火药铳把月光下一条白白的麻石街面冲开以后,紧接着一条黄布长龙抹地翻滚而来。那种力量和气势给人一种振奋的感觉。

长龙后面是虾,虾是布扎的大虾。大虾有近一街宽,起拱时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有的花灯队还有耍狮的。

龙和虾的后面是一根粗麻绳围成的一个大圈子,所有演员乐队都围在里面,绳子由十来个手持竹篾片响板的人牵着,他们一边牵住绳子,一边用竹篾片不停地向外围摇打,发出一种清脆的响声,示意观众稍离远一点。

圈子里的节目首先是地花鼓。地花鼓由一男一女耍。女的叫“妹子”,花旦打扮,手持四方绸巾。男的叫“三花”,是丑角打扮,走矮子路,摇折扇,鼻子上扮一坨白粉。这一俊一丑、一庄一谐的表演,极能调动观众情绪。地花鼓音乐极为热闹,只要锣鼓一响,笛喇子(唢呐)一吹,半升筒(花鼓戏里的大筒)一拉,那两个演员就活起来。“妹子”莲步如飞,水袖飘舞,方绸巾舞得团团转,“妹子”表演的动作都“邪”。媚眼儿四顾,极尽挑逗调情之能事,逗得三花团团转。在这里,“妹子”是中心,“三花”只是一个配角。地花鼓的内容主要是男女调情,实在俗不可耐,然而包括良家妇女在内的广大观众却百看不厌。

相对地花鼓来说,蚌壳舞的格调便是阳春白雪了。蚌壳舞的风格是清新含蓄的,音乐也不吵人,只一支笛子一对碰铃。在叮叮当当的碰铃声中,蚌壳出场了。竹篮扎的蚌壳有一人高,后面有一个人拿着负责关与合,蚌壳装饰漂亮,蚌壳中藏—少女,一般十五六岁,全身白衣裙,头戴银珠银花,脖子上戴着银项圈,胸口配一圆镜。蚌壳女出场时在蚌壳中作沉睡状。捡螺螺的由一少年男孩扮成,腰间挂一鱼篓,少年发现蚌女,于是,一场美的追逐以哑剧形式展开。蚌壳舞清新含蓄,与地花鼓风格截然不同。

另有一个必不可少的节目叫采莲船,此船南北方均有,不足为奇。

节目中还有一些别的,如“张先生讨学钱”、“扯萝卜菜”这样的花鼓戏优秀段子也常演不衰。

花灯队自进入十五里长街的表演圈之后,街两边的商家住家一律以鞭炮相迎,负责指挥队伍的人看到哪一处鞭炮热闹,便停下来开始表演几个或多个节目。我们的队伍还在每一处诊所、医院门口停下来,从头至尾表演全部节目。演完后,两边的人家用竹竿尖挑一些红绸条伸进圈子的上空让演员抢。挂红是对表演者的一种奖励。

我和妹妹个子矮,抢不到。高个子护士易姨抢了就给我们两根。

花灯队抵达大码头时,气氛最为热烈,正好有几个花灯队在此处相逢,鞭炮与铳响声掩盖了一切音乐与人声。一条街挤得水泄不通,几乎无法表演。这时,我们与郊区黄泥湖龙灯队相遇,在如此拥挤和嘈杂的声音中,舞虾人齐声呐喊声音竟然盖过一切。一声喊的同时,虾子起拱了,一只白布人虾一下竖起来了,指向夜空,比三层楼还高。一时间,满街一下子静了下来,那只大虾子一下统治了这个夜空,成为这个空间的霸主。虾子起拱的那一刻,是整个元宵灯会中最具有刺激性的表演。

我们的花灯队经过南门城楼以后约六十米有一家生产鞭炮和硝的合作社。合作社临街,老式木房子,两层楼,二楼阳台有木栏杆;木栏杆边挤满了人。鞭炮社周围街面较冷清,按理说不在表演之列,但鞭炮社有的是鞭炮,几盘万子鞭一放,队伍便停下来表演,我和妹妹没演。我偶尔抬起头,看那些楼上的人,都是看得口一丫起,好开心的样子。突然,奇景出现了,楼上那些人像梦一样无声无息地从楼上飞下来,刹那间,“啪”的一响,过了两秒,才听得喊娘叫爷的哭声,原来栏杆上伏的人多了,连栏杆带人全飞下来了,大概有一二十个人,重伤轻伤好多个。那一刻,我正好抬头看见了这一幕,那个空中飞人的惊险画面至今印在我的记忆里。

80年代初,益阳龙灯盛会由官方文化部门组织,几乎全民耍灯万民同乐,一派歌舞升平。邻县农民数万人赶赴益阳看灯,城里公共车只开到中午便停了。

有一年元宵节,我行至益阳大桥的引桥上,俯看引桥下街道上追逐龙灯队的看灯的人流,心里突然感到说不出的悲凉。

年年耍灯,年年看灯,年年笙箫歌舞,年年火树银花,一年又一年,几百年上千年,一代一代的益阳人便这样跟着龙灯队走过来。

望着这万人空巷的热闹场面,我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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