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评论丨龚旭东:月光下,那一滩银珠——读梁尔源诗

2017-01-29 15:53:39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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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那一滩银珠——读梁尔源诗

作者丨龚旭东


自古以来,真诗必出自于真情,无真情必无真诗。但,有真情却未必有真诗,因为诗是语言的艺术。诗歌的语言对真情的传达、体现、提纯与升华,对于诗歌能达致怎样的艺术境界至关重要。因此,诗人以什么样的写作态度、精神姿态对待自己的真情与创作,直接关系到其作品的质量,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其创作所能达至的境界。在这里,创作勤奋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除了极少数天纵英才(即使歌德写《流浪者夜歌》、雪莱写《对月》,那样的作品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诗人都必须虔敬、慎重有时甚至要冷静地对待自己的真情与写作,必须清醒地估量自己情感的精神含量(即使是真情,其精神含量亦有浓淡厚薄之分别)。现在的诗歌创作中,一味渲泄情绪的仼性写作、为写作而写作、无病呻吟虚张声势虚假作态的写作太多,将诗歌作为一种有宗教感的精神活动、作为一种艺术的写作太少。常见的情绪宣泄中固然有真情的成分,但常常很淡薄,而仼性的渲泄往往又进一步注入了水分。这都是诗歌写作者们不能不特别注意的。

梁尔源先生无疑是一位充满真情的诗歌写作者,对诗歌及诗之写作有着真诚的热爱与迷恋,这是可以从他的诗中直接感受到的——“我就是读诗写诗 痴诗/在诗中浸泡成脑瘫/在诗中晃荡成穷光蛋/让人生站在/自我的零点”(《零点》)。一位诗人往往对某些母题和题材有着特殊的感受力与表现力,在尔源先生的诗中,他对月亮、亲情、故园、情爱等母题和题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尔源先生将关于月亮的十多首诗集中为一辑,放在他诗集的最前面,体现了他对月亮的情有独钟。在这些诗作中,有着他童年留下的终生抹不去的记忆,有着他生命的最深切动情的印记(母亲、年少时的记忆与梦境、爱情、与古诗词意境相契合的情愫,等等)。一个对月亮怀有深情、总是被月亮唤起真情的人,一个总是以月亮来寄托自己内心情愫的人,一定是一个有着深沉的情感世界与记忆、对纯洁事物及境界充满憧憬与追求的人。大山里寂静的月光使他能够“偷听嫦娥的心跳”(《大山里的月亮》),他长大后想象妈妈在月光中唱摇篮曲时最美(《月光下的摇篮曲》)……月亮总是能够触动和激发尔源先生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让他写出他最婉曲动人的诗章与片段。尔源先生的诗多用赋法,直接表达自己的情愫与心境,如“儿时的月光,/在清澈的涟水河中笑着,/怎么捞也白搭,/做梦还在朝着月光扎猛子。”(《儿时的月光》)但他的诗思不乏想象之翼的腾起,如“今晚的月亮/像发了霉的土豆/我无法用云彩/擦干净思念的尘埃”。(《朦胧月色》)《月光下的摇篮曲》等诗作虽纯用赋法(实即散文写法),但语言明净,诗思与意象亦具诗性。

我以为,尔源先生诗歌写作之大宗,是他对亲情的抒写。从诗歌中感受到的尔源先生,一定是一位性情中人,是一位重情、感恩的人。他对父母亲、祖母孙女的爱,使他的心愈发敏感,即使白描式的记述也充满诗情,如:“妈妈/你一定不知道世上还有母亲节/因为你习惯给爸爸过生日/给孩子们过生日/给观音菩萨过生日/却从不给自己过生日”(《给母亲抒抒情》),这样的语句直白、质朴,但有诗的发现。能从平常的生现象活中发现不平常的意蕴,即是诗。而当这种深情的抒写插上想象的翅膀,就能构成富有艺术意味的诗境:“妈妈/再陡的坎你爬过来了/当春风吹皱你的脸时/幸福让你中了风/在晚霞和夕阳两个轮子里/苍白的头发遗忘了往事/但每年父亲和孩儿的生日/您都甜蜜地点在烛光里”。充满爱意的敏感的心,更使他的语言更加敏锐而富于表现力:“雨后/远处空灵青翠的峰嶂/像画一样挂在蓝天上/从这边山坳飞出一道彩虹/我想是睡在山坡的奶奶醒了/她正一个翻身/把盖在身上的锦缎/从这边山坳甩到了那边山坳/他仍在做着/那五彩人生的梦”(《彩虹是奶奶的梦》。又如《雨伞》《女儿》《小尾巴》《皮球》等)。因有深情厚爱,故能体会、揣想,能发见、创造,诗中就会有更多诗性的细节,更多情感与诗语的结晶,诗将更感性、晶莹剔透,遂能成就优秀的诗章。如《菜地》中,老父亲“蹲在地头/吧着旱烟 眯着双眼/与冬瓜相互对视/和南瓜一起沉默……//他挖出的一条条沟壑/好像爬行在脸上的皱纹/带咸味的汗水汩汩流出/把土浸得能拧出黑油/那是父亲藏在地里的魂”,当这种心灵的晤对与抒发浓得花不开时,就会有更其深致动人的升华:“父亲像一颗种子/最终也种在地里/长出了杂乱的荒草”。真正的诗,不必靠大声宣泄而至声嘶力竭的喧嚣来显示其强烈,真正刻骨铭心的情感表达,往往是向内处收、向深处沉因而更具内在张力的,这样的诗才更具有动人心弦的力量。如:“我用疼痛点燃寒冬/冰冷的世界静得/只听见白雪的哽咽/门前的石狮子淌着无语的泪水/我用久久的沉默/送走沉默了一辈子的人”。(《沉默的父爱》)

与亲情相匹配的,是对家乡故园的记忆与眷念(如《那两口大水缸》《故乡的小河》《路灯》等),其中尤为完整、动人的佳构,是《打糍粑》和《童年的蛙声》。“把传了多少代的老石臼洗净了/将长辈的心思倒进去/你一锤 我一砸/越打越稠/越砸越黏/把散落的心/紧紧粘黏在岁末里”,但是,“春天来了/再黏的糍粑也粘不住/那南飞的翅膀”,这一节不仅饱含对家园生活习俗的体会与品悟,也寓含了对社会生活景象的体察,如果这首诗只停留于此,那就还不能深深地感染和打动人心,但随后我们读到了:“临行前/母亲在背包里塞满了/一个个嘱咐/那是烘干了的希望/烤热了/粘着我的嘴/吃下去/黏着我思乡的心”,这是诗眼,更是升华,有了这样的生发,诗意才喷薄而出感人肺腑了。《童年的蛙声》将童年记忆中的月色与蛙声与现今的心理感受交织,清丽而深切,与《打糍粑》有异曲同工之妙。

尔源先生诗集中另一部分可注意的,是他写恋情感受、情境、想象的诗作。这些诗多为短章,既婉转曲折又显山露水地表露了尔源先生更深层复杂的内心悸动与心灵运动,其中不乏佳篇妙句,同时也是可以作为很好的心理、情感分析的诗思材料,可以看出尔源先生其人鲜明的性情特征,如《写给石榴的情话》《彗星》《柳絮飘飘》《诗中偶遇》等等。他的诗中,还有一些表达社会关切的作品,其中佳者有《空房子》《清洁工》《投资》等。

尔源先生的诗集颇为丰厚,非一篇小文可以尽述完备,亦非全是佳篇妙构。在我看来,尔源先生的诗,佳句胜于佳篇,其诗集中佳句往往可见,也往往在击节赞叹的同时遗憾许多佳句诗人未能进一步品味之、咀嚼之、淬炼之、培育之、发展之,使之最终生长为佳篇。如《钟乳石》开头写“那是满天的星星/关进了洞中/烘托这龙宫的辉煌”,诗尾处写钟乳石在洞中“一眠梦乡”等,都是很好的诗意点,这里是诗的真正入口而不是终点,却没能使之生长、生发为诗的主导构思,诗思漫散到非诗的别处去了,十分可惜。又如《蜗牛的印记》第一句:“静下心来听蜗牛的声音”。这是真正的诗,可惜随后也没能得到应有的诗的发展。这样的遗憾集中不少。

诗如酒,诗语、诗境的提炼和创造如同酿酒。生活之精粮,加语言之纯水,佐以想象的酵母发酵升腾,方可能酿出好酒。酒可无色,但必须有味,是火的水,醇和而有回味的水,令人兴奋、遐想、沉醉的水。粮食为酒之基,是生活感悟与生命体验,语言之纯水融纳粮食之精魂,蕴成有纯度、醇味、烈性的酒。精神之粮食若混杂散碎、语言之水浑浊不纯,想象之发酵不够或过分,整体及过程偏乱失衡等等,都可能造成酒质的不醇和纯正、酒味的稀薄或劣烈灼人。在这里,生活感悟、生命体验的浓度与艺术提纯、语言锤炼的深度、力度至关重要。文学,特别是诗歌的创作是一门技术活,真情须经过艺术的孕育炼化,方可能得到珍珠般的真诗。如何将生活及生命体验中诗意的发现用恰如其分的语言凝练为诗性的珍珠,进而贯串为一串完整无暇的项链,是对每一位有志于文学的写作者的严格考验。当然,有时不必是珍珠,河滩上外扑内秀、温润剔透的籽玉可能更加珍贵难得,但那已经并非本文要辩说的了。

能够在诗歌写作中体味和见证生命的快感与痛感,是幸福的。

尔源先生已经有了可观的创作成绩。希望看到他更加丰硕的成果。

(2015年7月于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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