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陈和西油画作品）

卖黄泥巴的刘宝

作者丨叶梦

刘宝是益阳街上一个知名度很高的人物。

如果你连刘宝是什么人都不晓得，你简直就算不得是益阳人。

我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刘宝。早年，我外婆曾与刘宝有过黄泥巴上的买卖。

现在，尽管卖黄泥巴与卖河水两个行当早已在益阳城内绝迹，然而刘宝，人们仍喊他做“卖黄泥的刘宝”。

刘宝不是本地人，一口别处腔。刘宝早年曾在国民党部队里当过号兵。解放初流落益阳，在益阳城临河的石码头巷子落脚。据说，石码头巷子从前是专门住“强叫化”的地方。

刘宝从此便住石码头巷子，与乞丐为伍，以卖黄泥巴、挑河水为生。这个职业仅仅只比叫化子强一篾片。

在益阳街上卖了几十年黄泥巴的刘宝，确实是一个公众喜爱的人物。

“卖黄泥巴啵——卖黄泥巴啵——”

人们只要一听到吆喝，便知道刘宝来了。

只要刘宝一露面，喊刘宝的声音便此起彼伏：“刘宝，呷饭吗?”“刘宝，今天到哪里喀啰?”“刘宝，来来，来吹一盘号。”“刘宝来给我帮个忙。”“刘宝——”“刘宝……”

只要刘宝在这条街上一走动，这条街便生动起来。

在这一条街上，刘宝最招细伢子喜欢。刘宝生性喜欢小孩。于是，常常有一伴一伴的细伢子追着刘宝喊：“刘宝——刘宝——”刘宝呢，总是乐呵呵地应着，一脸的笑。在小把戏的眼中，大人们(尤其是男人)最爱摆大人架子，动不动便喊小伢子做“小屁股”。然而，刘宝却没有大人架子，且对小孩也平等，连刚刚学会讲话的小毛坨奶声奶气地喊一声刘宝，刘宝也会乐颠颠地答应。正因为这样，小把戏们便以风作邪，愈发在刘宝面前放肆，没事便缠着他：“刘宝，吹一盘号啰!”“刘宝，氛(讲)一盘故事啰。”于是，他们便听刘宝呜哩哇啦地吹号，于是，他们便听刘宝氛故事，氛他在国民党部队里打仗，氛得云天雾地。

刘宝虽鳏夫一生，但他却以尊重妇女有名。这一条街上的女人都说刘宝是个好人。刘宝待人善良，且人又极勤快。邻里街坊中有需要人手帮忙的事，人们都会想到刘宝。刘宝给人帮忙最是贴心贴意，救人急难。比如哪家老人病死在阁楼上了，要人抹尸穿衣，要人把尸背下楼来，这时，肯定会去喊刘宝来。刘宝总是很快地来了，抹了尸，穿了衣，把尸背靠背地从阁楼上背下来了。这家人或许只给刘宝管一餐饭。仅此一饭之酬，刘宝也便够了。刘宝做好事，从不计较报酬。因为刘宝具有爱做好事的秉性，这便纵容了有的人。有些事明明自己做得了，看见刘宝过来了，便大呼小叫地喊刘宝来帮一把手。似乎刘宝是公众的仆人，大家都有权支使他。不过，有人以支使刘宝为乐，刘宝则以做好事为乐，反正两厢情愿。但是过多地支使刘宝，常使这条街上的善良女性看不惯。

然而，最喜欢刘宝的恐怕还是这条街上的男人。名叫张三或李四的男人在单位受了上司的气，或在家里挨了堂客的骂，便满腹牢骚地走到街上，这时迎面走来了刘宝，于是气宇轩昂地喊一声刘宝，便开始盘刘宝的宝。和刘宝一逗耍方，气便消了许多。张三或李四想想自己虽不得志，但毕竟自己也叫张三或者也叫李四，而不是叫张三宝或李四宝，自己毕竟还不是一个宝。想到这一层，一下子便使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豪气大涨。另外，家里堂客虽恶，但毕竟有一个女人，这又比刘宝光棍一人要强了许多。从职业上讲，想到尽管自己干的差使不怎么的，但毕竟比刘宝卖黄泥巴强吧!于是，常常有想逗刘宝的宝的人，到头来，刘宝肯定会使他获得精神上的满足。只是，深究起来，真不知是到底谁盘了谁的宝。

因听多了刘宝的传说，总想见识见识刘宝。一天，景华、明德、炼钢三位朋友邀我一起去拜访刘宝。

事先，我们并不知道刘宝现在住哪。刘宝果然有名，这不，我们只消站在街上，随便问一个人，那人果然对刘宝非常熟悉，还给我们带路。这人还告诉我们，刘宝早不卖黄泥巴了，早些年，居委会照顾他进了一家工厂，现退休在家，安享晚年，刘宝竟也高寿，今已逾古稀之年了。

我们在玉马庄一条陋巷里找到了刘宝的住处，一间阴湿的披厦屋，门上一把锁。木门上用粉笔赫然写着：“刘宝住所”。另外有三个字迹稍褪的粉笔字约略可见：“刘德胜”，“刘”字是繁体所书，字写得工整，庄重，架子稳，很有一点笔力。显然出自刘宝本人手笔。

哇!原来刘宝大名叫刘德胜啊。他的字还写得蛮好呢!

我们从破败的门缝往里瞧，除了简单的一个床和几件炊具，别无长物。这便是刘宝所拥有的空间，这便是刘德胜老先生物质生活的全部写照。

我们虽两访刘宝均不见其人，但我感觉和刘宝已经很熟了。我早已从“刘宝住所”“刘德胜”七个大字的一笔一划中读懂了刘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