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巫风丨长街上的记忆——卖刷把的婆婆

2017-01-20 14:54:11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字体:【


(画家陈和西油画作品)


卖刷把的婆婆

作者丨叶梦


我多么想忘掉那个卖刷把的婆婆。然而,我作过很多努力,终不能如愿。

我没有必要老是牵挂一个卖刷把的老女人,何况她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几十年了。

我偶尔在一篇无关紧要的短文中提及那个卖刷把的婆婆,没想到,仅寥寥数句,竟然在小城引起轰动。益阳城里成年的男人和女人见到我,都遮不住一脸的兴奋:哇!|2-5|6-1|2-6|,好个你,写了卖刷把的婆婆。

我恍然大悟。

我无意中透露了这个城市男男女女的一种心灵隐秘,我的行动与他们共同走入一种集体无意识。

其实,我们和这老婆婆一点干系都没有。我们既不是她的五亲六眷,又不是她的朋友三四。我们不过同住一条长街。我们只是一起听着老婆婆吆喝的长调长大。

我一直怀疑那老婆婆子有一种巫术,抑或有一种异乎常人的东西,要不然,她怎么能够在精神上统领我们这么多年,从50年代到70年代,这一城的童男童女、少男少女全都被她的调子唱得心旌摇动。只是我们从来不愿意承认,在我们纯洁美好的少年时代,我们都曾被一个形同乞丐的老女人引诱了好多年。

尽管我们恣意否认,但事实上我们不堪听那个调子,那三个音节成了一把众人心灵的钥匙。拧开它:买刷把的啵——呃!便脱口而出,一唱这调,心里总是一热,灵魂按不住便要出窍。许多回忆便冒将出来。我们禁不住总要无缘无故地和那个早已作古的老太婆亲热起来。

关于卖刷把的婆婆之死是一个谜。有人说她生前贫困如叫化婆,死后床下发现旧布裹有金首饰若干,足见年轻时富有。又有人说她原是金陵名妓,只是跟坏了人才流落小城落脚。亦有人说她是神秘的梅花党。更多的人说,她本是一个坚忍能吃苦的寡婆婆,她拼命地卖刷把都是为了一个遗腹子。因为这许多荒诞不经的传说,愈发使她的死充满了一种神秘色彩。

我受到老婆婆引诱的那一年才9岁。我家刚从市郊三里桥搬至乾元街。记得那一天天气阴沉沉的,我非常无聊地数着街上的麻石去南货店打酱油,猛然听到:买刷把的啵!——呃!这亢奋悠扬的长调犹如当头棒喝,天空顿时明朗起来。那几个音符个个带着色彩,点染着天空,我的手指尖都察觉到了空气的震颤。我使劲抱住酱油瓶。一个老女人从我面前走过去。她掮一篮竹刷把,着一身黑衣裤,布袜套草鞋,佝偻着背,很少的花白头发梳一个可怜的小发髻,眉眼皱在一处。她唱的时候,张开很大的瘪嘴没了牙。不吆喝的时候嘴瘪着,寂寂封音。我惊讶于那洪亮亢奋底气十足的声音竟出自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衰老的生命与强悍活泼的生命力形成强烈对照。我直觉:她就是童话中的那个老树精。

从此,不管天晴落雨,不管刮风下雪,我天天听到她的吆喝:买刷把的啵!——呃!这一句真是九曲回肠啊!特别是末尾那声拖腔,别具韵味和魅力。

老婆婆一经走入我的心灵,从此再抹不掉。我的精神无意中接受她吆喝的指引,她的生命活力已渗入我的精神骨髓,我一听到她唱,便没来由地感到一种无拘无束的放浪的快活。

我一直不能确切地知道卖刷把的婆婆住在哪里。我只知道她每天从三堡高处下来,经头堡二堡往福星宫万寿宫乾元宫而去,复从广法寺贺家桥而西门北门南门东门直至东关码头打止。15里长街,一天唱一个遍,年复一年地卖她那 5分钱一把的刷把。她脚上一双草鞋,背上还搭一双草鞋,她天天踩在麻石街上,一天要踩融两双新草鞋,于是长年累月,这一街的男男女女始终笼罩在她的吆喝声中了。

关于卖刷把的婆婆生前死后许多荒诞不经的传说,证明了老婆婆的阴魂已衍化为一种精神,这种精神在她死后仍旧统治着这个空间。

几十年来,在益阳城里,曾经想辉煌的人还少吗?“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可是人们无法记住那些曾经风云的人物,倒是这个卖刷把的婆婆轻而易举地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辉煌。

要闻速递

专题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