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陈和西油画作品）

櫼匠与哑妻

作者丨叶梦

在三里桥，人们都不知道櫼匠姓甚名谁，都只喊他櫼匠，因为做櫼的不仅在三里桥只一个，在益阳城内他也是独一无二。櫼匠做櫼是吃独行。

櫼是织布机上用来梳理经纱的篦子一样的东西。櫼匠靠做櫼吃饭。

櫼匠是外地人，开始到三里桥时寄住在纸扎铺里。那时候，他是一个单身汉，但他人勤快，经常帮瓦货铺到麻公咀河里下窑货。瓦货铺老板娘见櫼匠人勤快，爱帮忙，便给他介绍了娘家乡下的一位哑巴女做堂客。哑巴只是哑，人生得特别标致，细皮嫩肉，脸模子身架子都好，尤其眼睛大而且活。哑巴便是靠眼睛和手与人交谈。櫼匠呢虽说高大但不威武，他的肩有点溜，而且和哑巴站在一起明显大了十几岁，甚至差不多做得哑巴的衙(父亲的意思)了。但是，櫼匠和哑巴生活得很好，只是哑巴嫁给櫼匠后多年不见生育。哑巴一见街坊人家把毛毛抱出来，便爱得不得了，硬要抢过来抱一抱。她十分遗憾地指指自己的肚子，摇摇双手再推开，然后做一个手捏私章使劲摁的模拟动作，再摇摇手。哑巴的这些手势是说，她不能生崽，老来没有崽女给她汇钱养老，她冇得收汇款单盖章的机会。哑巴但凡与人交谈，内容都是不能生崽的遗憾。年轻的哑巴很多年都没有工作，是一个闲人，于是，她更想要一个孩子。后来又过了好多年，已步入中年的哑巴的愿望终于实现，她生下了一个男孩，不久又怀上一个，但其时却不准生二胎了，要不然，哑巴会有两个孩子的。

櫼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物，合作化以后，店铺搞公私合营，各种行业的人也都入了合作社，唯独櫼匠，他这种职业仅此一人，无法与别人联手，于是他一辈子都是单干。由于乡下私人织布的越来越少，他靠做櫼已无法维持生活了，当时除益阳市仅有的一家织布厂每年请他去做个把月工夫，其余时间无櫼可做。

櫼匠有家室，需要挣钱养家。

櫼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很会钓鱼，即算在大风天，他也能把钓竿甩得笔直，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能钓到鱼，櫼匠钓的鱼永远只是一种五寸长的条叼子鱼。他一边钓鱼，一边剖洗了用一张油纸摊开来晒，边钓边给晒的鱼翻边，让小鱼皮晒起一层壳。晚上回家，他用捡来的烂草鞋橘子皮木屑灰熏鱼，那些条叼子鱼一个个焙得两面焦黄，黄晌晌的特别好看，闻起来更是喷香的，由于鱼的里面没有干透，这种火焙鱼的味道格外地好。次日清晨，他把做好的鱼提到三里桥街上卖，卖的价钱很贵，但总是有人买。他早上卖了鱼，再去钓鱼，于是，慢慢细细地，钓鱼成了他的正业，做木櫼反而成了副业，几十年来，他从容不迫地钓这种小小的叼子鱼，居然靠这种小鱼养活一屋人，櫼匠的这种生存能力不能不叫一街人佩服。

现在，櫼匠已经很老了，快八十岁了，听说还在重复着钓鱼焙鱼卖鱼的勾当，他与哑巴的儿子也该成年了，不知是在益阳还是在外地工作，若真到外地工作了，那么，哑巴当年重复过多遍的领汇款盖章的愿望终于有机会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