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巫风丨三里桥记忆——刘不难

2017-01-14 13:14:20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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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陈和西油画作品)

刘不难

作者丨叶梦


刘不难是三里桥这条街上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一个女人。她是我家隔壁李记烟叶铺的媳妇。烟叶铺老板是新化人。益阳人习惯把新化、安化人统称为宝古佬。常听得烟叶铺里婆婆子老倌子用新化话骂人。我感觉新化话是那样响亮干脆有劲,新化在资水的上游,系古梅山蛮地,我以为新化人和新化话都透着一股子蛮劲。

烟叶铺里的老两口只一个儿子。他们靠卖烟丝送儿子读书读到了师范,从师范出来当了老师。是乡村老师。只星期六回家。李老师回来后,我的表姐常去请教数学,表姐说李老师最会教书,解的题目好懂。李老师虽是新化人,却一派斯文,待人和善,见了小孩都是一脸笑。可惜祸从天降,李老师被划了右派,下放到一个什么地方去了,只有他自己的生活费,没有钱拿回来养家。当时烟叶铺已经歇业,上有两个老人,下有几个儿女,生活的担子凭空落到李老师的堂客刘不难的肩上。

生活到了这个关头,刘不难真的遇到了难。可见刘不难的父母非常了不起,他们当年对刚刚出生的女儿有一种先知预感,他们给女儿取名“不难”,有意以此来对抗命运。

果然,什么难处到了刘不难这里,也就不难了。

刘不难虽是老师的堂客,却胸无点墨。加上嘴巴子特笨,不会讲,只会呆做。她一直在街道工厂做事,原先在斗笠厂破篾,后来在麻袋厂纺麻织布,这中间还拖了几年板车。一个女人在街道工厂做事所挣的钱仅能贴补家用,然而,刘不难居然靠自己一双手养活一屋老小,真是一个奇迹。

刘不难常年穿一件士林兰布大开襟罩衣,短发一边夹一个黑钢丝夹子。她长得还算端正,但唇角的弧线隐约透着一丝儿苦相。她似乎从不聊天串门,走路总是来去匆匆如同救火。

刘不难原先在斗笠厂破篾时,一年四季手不离那把篾刀。她白天在厂里破篾,晚上回到家里还是破篾。她破篾时系一条围裙,坐一条长板凳,右边放一把待破的篾,左边放一把破好了的篾。她破篾时,埋着头,手脚极快,只听见沙沙的声音,即是篾在刀间走动的声音。

刘不难每天做事总是做到夜里转钟两点以后。第二天一黑早便起来了,为了多挣钱,刘不难一天只睡三四个钟头,这种状况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年、二十年。当年她怀老三、老四时,肚子很大了还一样地做,直到临产也不曾休息。

刘不难的这种蛮劲,使街坊们佩服得不得了。都说:“是铁打的都磨融了呢!刘不难真是霸得蛮。”有一晌子,刘不难脸色不好,黄皮寡瘦冇得劲,她还照样做,后来一看病才知得了钩虫病,把虫子一打,又好了。她生后面两个女儿时,家婆已经老了,帮不得什么忙,都是大的带细的,两个小女儿都是这样拖大的。

依刘不难长年累月没命做事的劲头,评她一个省劳模也不冤枉。可刘不难一年到头,不仅评不到模,还时常受人欺负,有时她受了气,便跑来告诉我舅妈,也不哭,很快地诉说完了,抹一把眼泪又去做事。这样的担子要落到别的女人身上,只怕早被眼泪淹死了。刘不难知道哭是空的,她在本地一无亲戚二无朋友,没有哪个会来帮她一把,厂里发救济补助之类也轮不到她,右派家属理所当然冇得份。她只有靠自己一双手,活下去,把崽女带大。

刘不难终于活下来了,崽女也养大了,都下过乡后来又都返城参加了工作,李老师的右派也改正了,早就恢复了薪水,刘不难苦了二十年终于苦到了岸。,

我从刘不难身上,看到了中国女人的一种生命潜质,刘不难以非凡的女人的韧性把这种生命潜质发挥到一种极限。要是一个男人像刘不难这样,即算他精神强大,体力也不堪支撑,天天这样苦做,不累死了也累垮了。

饱经忧患和劳累的生命,已经显示出一种超负荷的极限的美丽,我现在来看刘不难,不再以为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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