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陈和西油画）

白案师

作者丨叶梦

我一岁时已会走路，到七岁多才发蒙。自我会走路起，我便在三里桥这条街上走动，喜欢到豆腐店看做豆腐干子，看戴着眼罩的驴一圈又一圈地推磨;到福音堂看白胡子牧师带领众教徒做祷告;到纸扎铺看做灵屋;到待诏铺看剃头;到纸烛铺看怎样做鞭子蜡烛;到南货铺看烘制糕点;到纸伞行看做伞，到斗笠铺看织斗笠。至于发粑粑铺，几乎每天都去.买一个两分钱的发粑粑，会把发粑粑制作仔细过程看个遍，发粑粑制作过程我早已烂熟于心。我对这条街上所有的店铺作坊几乎都十分熟悉，然而我最喜欢去的是裕湘园饭庄，我喜欢看白案师做包点。

裕湘园饭庄与我们家仅隔着李记烟叶铺，饭庄的白案师个子高高的，长得周正出众，很像张国荣，眼睛里有一丝忧郁。他常年系一条白围巾，围巾上沾着一些面粉。如果他取下那条围巾，洗去手上的面粉，人家会以为他是一个儒雅的教书先生。白案师做馒头包子，手法极为熟练，因为他个子高，他在揉面做馒头时不得不弓着背。经常去看白案师做包点，我于是熟悉了做馒头包子的每一个细节。从揉面、搓条、切块到包馅，白案师把整个过程做得如行云流水，那娴熟的动作使整个面点制作过程艺术化了。每当一笼白暄暄的糖包子出笼，看那腾腾白雾中露出的包子上的四个鲜红的小圆点，总给人一种热烈的喜气洋洋的感觉。

我常常站在白案师的案前，一站便是很长时间，看着看着便手心发痒，白案师所有的动作我不知在心里温习过多少遍，我甚至认为我早已会做馒头包子了。我在案前站的时间长了，板着面孔的白案师会从面团上拧一小坨面团扔给我。我用那一块面团做包子做馒头捏饺子，还把那块面团捏兔子捏老鼠捏鱼捏象，直到那一块白面团完全变成一块黑面团。

我自9岁离开三里桥之后一直没再见着那个白案师了，待到两年之后，才得到白案师的消息。

那年我11岁，已经住到益阳城里妈妈的工作单位中医院。有一天夜间我被尖锐的警笛惊醒，紧接着听得消防车在麻石街面上呼啸而过。后来听见锣声，打锣的人边打边喊：快起来救火呀!学门口起火哒!

于是街上人声杂沓，很多人提桶端盆直赴学门口，次日早晨，才知是学门口一家饮食店起火，相连的一片木屋皆成了一块光秃秃的火烧坪。未烧完的木椽木柱还冒着烟。有人从灰中发现两具烧焦的女尸。都说这场大火来得蹊跷，不像一般失火，饮食店的两个女店员照理应该跑得出来的，不至于被烧死。

到后来，案子破了，才知那是一起杀人放火焚尸灭迹的大案，案犯便是那个白案师。据说，破这个案子时，南门渡口的渡工提供了重要线索。

原来，白案师从三里桥调至学门口饮食店，仍复做白案，其间与某女店员有染。白案师早有家室。女店员的丈夫在部队。后来女店员不愿与白案师来往，于是白案师顿生杀机，并采用了这种杀人放火焚尸灭迹的极为残忍的方式。他杀人放火之后，便从南门渡口喊渡船过河回家。渡工看见学门口河岸边火光冲起时正好有人喊过河，便记下了来人的特征。

白案师是我迄今为止认识的唯一的一个杀人的人。我听到此事时甚为惊愕：那双做馒头的手居然会砍人。以后我一看见糖包子上的红点子，便会想起白案师制造的那起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