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巫风丨三里桥记忆——施老板

2017-01-09 09:40:09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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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陈和西油画作品)



施老板

作者丨叶梦


三里桥的人大都经商,可以说是人人都是一个老板。

施老板其实还算不得一个老板,因为他实际上没经过商。但施老板在这条街上几十年,人人都叫他施老板,喊了几十年的老板,即算不是一个老板,也被喊成了一个老板。

施老板不是本地人,他年轻时候的经历颇有一点罗曼色彩。听大人们讲,施老板曾是一个广西粮子,抗战时随部队驻扎在梓山村。当年的施老板肯定是一个有魅力的小伙子,他在驻扎地与当地村姑发生了感情。后来部队开拔,施老板不忘这份感情,开小差返回梓山村。那个村姑便成了后来的施老板娘子。当年一贫如洗的小两口来到三里桥这条街上谋生时,只有一担篾箩。篾箩里一头挑一个崽。施老板就靠这一担篾箩贩青菜卖。

一个外地人,一无祖业,二无资本,要在三里桥这条街上落脚谋生是多么地不容易。施老板从一担篾箩开始,靠一双手,养活一屋人,带大一路崽女。

施老板是我最熟悉的街坊,他和我家住对门。我小时候最大的乐趣便是看街。我读街上挑担推车的乡下人和穿街而过的牛。对门施老板自然是我读得最多的一个。施老板开的店是一家五金修理铺子。从钟表到收音机,从自来水笔到弹子锁,无所不修。到了后来,便兼修电视机洗衣机之类。在施老板手上,几乎没有他不会修的东西。他会做这样那样,仿佛生来就会。这一街的人都说施老板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

施老板对于音乐美术也有一定的秉赋。他从来没学过画,居然会画画。他的店堂里一直挂着一帧他用炭画的自画像。他画的炭画人物能卖钱,本街上的人及附近乡村的人请他给自己的家人画像。50年代“大鸣放”时期,有单位上的人来请施老板画大字报漫画,居然画得十分达意。除“七害”时,三里桥联合诊所排了一幕除“七害”宣传活报剧,急需做老鼠、麻雀、血吸虫等害虫道具,导演找到施老板,施老板果然做出来了,而且做得特别好。

施老板在三里桥几十年,仍操一口广西话,尽管一街人都敬重他,但他始终是一个外乡人,无法在心灵上与本地人融为一体。他闲的时候,会抱起一把自制的三弦琴弹,弹的都不是本地的花鼓调子。我从他弹出的陌生的旋律中,感觉出丝丝缕缕全是寂寞。

施老板不弹琴的时候,便整弹子锁修自鸣钟补钢精锅或者敲铁皮桶,做各种各样谋生的活计。

施老板是一个能人,我从小便这么认为。如果他有文化,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大发明家。

除“七害”那一年,麻雀属一害,在消灭之列。被消灭的麻雀爪子和老鼠尾巴剪下来都可以拿去请功。施老板对于政府的政策响应很快,他自制一副弹弓,一早出去,晚边子回的时候,肩上掮着好多串麻雀,起码上百只。施老板的眼色真是了得:弹弓一比,橡皮带一拉,“扑”的一声,树上便跌下一只麻雀来。

施老板还有一手绝活就是钓水鱼。钓竿是他自制的,带有一个绕线盘。他一早出去,晚上回来时,鱼篓里少则有四五只多则有七八只水鱼。施老板不论干什么,都显得特别出色。

尽管施老板身怀各种技艺,但因小孩多,有四崽三女,以致生活常常面临一种窘境。锅里没有米的时候,施老板娘子的眉毛蹙在一处,一脸愁云。可不管生活如何拮据,施老板一直是很达观的样子。施家的四儿三女也都长得不错。

“文革”时期,听说施老板也受了一点苦,首先是因为他的历史。他的历史有什么呢?一个早在四十年代初就从国民党部队开小差的普通士兵,在这条街上安分守己几十年。历史找不出问题,问题出在他儿子的名字上。施老板原本有五个儿子,分别取名为:利中、利华、利人、利民、利国。从施老板给儿子取名的角度看,他不愧是一个爱国的公民,希望儿子们长大能报效国家人民。然天有不测,三子利人不幸夭折,剩下的四个儿子的名字连起来就出现了歧义。于是有人故意忽略施家三崽夭折一事,硬把图谋反动的罪名加在施老板的头上,听说施老板为此事吃了一些苦头。

施老板不久前在自己家中做了八十大寿,同年有了重孙,得四世同堂之乐。偶尔回三里桥老宅,一眼看见施老板,我心中甚为惊讶。我记得我小时候看施老板是一个黑黑瘦瘦的铁骨人,而今看到的年届八旬做了曾祖的施老板,给我却不是一种返暮的印象,他红润挺拔,耳聪目明,根本就不像一位八旬老人,甚至比他年轻时更为精神和富态。看他那一脸满足和自信的神情,我多少感到意外。我感觉到的是一个全新的施老板。他的柜台上,依然堆着各种各样待修的什物。看着那些老而无所事事,整天蹲在墙角晒太阳的老人,我的心里总是充满了同情。然而面对八十岁的施老板,对生命的悲剧性认识多了一层感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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