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巫风丨三里桥记忆——曾喜娘

2017-01-05 09:15:51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字体:【

(画家陈和西油画作品)

曾喜娘

作者丨叶梦


曾喜娘是三里桥这条街上的接生婆,新法接生实施前,这条街上的女人生产,都找她接生。

当年,我落生在我曾外祖父创业的益源药号铺房后面的小厢房里。给我接生的便是曾喜娘。娘当年生我,据说颇不容易,由于头围过大身子特胖,整个生产过程可以说是惊心动魄。直到曾喜娘给我断脐后,放在高脚木盆里洗的时候,我外婆才敢进屋来。一进门,只见正洗着的毛毛拍满一脚盆,把她眼都看花了:好壮的毛毛啊!她禁不住喊出声来。在曾喜娘和我娘的共同努力下,我总算艰难地来到了这个世界。

曾喜娘是这条街上独一无二的大脚老女人。但凡这条街上的婆婆子,大小都是一位老板娘子,老一点的都是尖脚(缠足)梳粑粑头。然曾喜娘完全不是老板娘作派,她一头白发剪得短短的。又是个大脚婆。她的生计主要是穿伞。穿伞是纸伞加工的一个工序。用头发做成的线把伞固定在伞柄套上,用彩色棉线穿成彩色的网。她常从我家门前过,挑一担纸伞走得飞快。一双大脚从街面上风风地响过去。曾喜娘虽一女流,却也称得上一个强人,听说益阳街上的一个丐帮头子都怕了她。早年,街上一户人家办丧事,叫化子们都来了,曾喜娘照例也来了。人死饭甑开,是人都可以来丧家吃饭。可丐帮的头孤陋寡闻,不晓得曾喜娘其人,以为这白发婆子好欺,便不让曾喜娘进来,曾喜娘掉头便走,回家取一晒衣篙子,一头绑上草把,她把草把点燃,直捅丐帮头子胯下,直到把那丐帮头子的裤边烧掉一块,这才作罢。曾喜娘接生,手法很蛮,有时把产妇骨头弄伤,以致产妇常常几月下不了床。邻居李家的头生子出世,是曾喜娘接的生,那毛毛的头皮不知怎么被曾喜娘弄掉一块,结果那孩子只带了个把月便死了。我出生时不算顺产,我居然能够完整无缺地出来,没被蛮七蛮八的曾喜娘弄伤,这已是万幸。

不管怎样,我是曾喜娘一双手把我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因此,我一直对她怀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她那一头风里飘摇的白发是神秘的,她那一双大脚也是神秘的。她挑一担伞走得飞快的姿势与她年龄极不相称。这个白头发的接生婆一直威慑着我的灵魂,我始终感觉她身上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曾喜娘说话总是粗声大气。她从不正眼看人。她的眼珠子有一只是死的,黑眼珠不黑,呈灰色向外凸着,还罩有一层说不清的云翳。她偶尔一瞥,总会使我有一种透凉的赤裸裸的感觉,每每见她挑一担伞自街头奔来,我总是迅急地躲进铺房,要待她走过去好远,才敢站到街沿上来。

尽管曾喜娘如今早已不在人世,然我无法忘记她,我依然对她的冥灵充满了敬畏,是她最先接触我的身体,是她最先看见我拖着一根脐带赤条条来时的窘态。但是,我一想起她那双男人式的骨节粗糙的大手,我一想起那双大手曾托住我湿漉漉的胴体,我便会有一种疼痛的感觉,童年的幻梦于是重演:恍惚间,她持一把剪,披散着满头白发,疯婆子一样朝我扑来。

要闻速递

专题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