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陈和西油画作品）

三里桥一条街

作者丨叶梦

三里桥是益阳城外的一条小街。

这条仅一华里长的麻石小街实际上是一个城乡结合部。它的西南面是古战场陆贾山，自陆贾山往南是绵延不绝的丘陵，是长满油茶林和竹林的秀丽山乡;它的东北面是洞庭湖平原的边缘地带，是富足的被人称之为鱼米之乡的湖洲和垸子。三里桥街头遥接铁铺岭、茶亭街，隔一条资水与益阳城外的东关码头相对。流入资水的兰溪河与三里桥相伴一段自麻公咀码头径自北去。街的中部有一座高出街面的石拱桥。从南面梓山村流过来的一条清溪水在石拱桥下哗哗地响着，下街沿便是水码头，一街人都在那里洗衣洗菜。因为有了这一条穿街而过的溪水，这一条街便有了生气和活力，有了一种南方特有的湿润和清新。石拱桥两边凌空架得有屋：一边是古旧破败的土地庙，对面则是一间瓦货铺子。我小时候在港子里洗菜，常听得头顶上传来瓦货窑器碰撞的声音，洗着洗着东西，常常有黑壳鲫鱼在水里游过，手长的大人伸手便能抓到。

我们家就在石拱桥附近。由石拱桥下来往西是纸烛铺、待诏铺、发粑粑铺、饭铺、烟叶子铺，然后是我们家的中药铺——益源药号。自我家往西，依次是豆腐店、米粉馆、杂货铺、油盐南货行等。由拱桥往东去是制作经营纸伞的作坊和货栈。这条街上的油纸伞很有名，产品在这里集中，从资江里用船运到汉口、芜湖。南京等地。附近山乡和湖乡的农民进城办货，根本不用过河上街。除了金银首饰，你能在三里桥这条城外小街上买到城里能买到的一切。解放前的三里桥，几乎家家都经商，户户都有房产，除了几个挑箩脚为生的，几乎很少赤贫阶层。三里桥当年的繁华，真是了得。

八十多年前，我的曾外祖从江西只身来到湘潭药帮做庄客，开始在益阳古城老街与人合伙开药店，最后选中益阳城外的三里桥作为落脚生根的地方。曾外祖在这里开了一家小中药店，几代人以此谋生。我的外祖母在这里生下我母亲一代共十三人，在我家老宅后的池塘底，埋着我们兄弟姐妹五个的胞衣罐子。包括后来大嫂在老屋里生下大侄女，这个地方成为我家三代人的出生地、五代人的栖息地。

三里桥是我的故土，是养育我生命和灵魂的地方。尽管我只在那里呆到九岁，尽管我成年以后又回去住过四年，然而后来的四年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我九岁以前对三里桥这条街的回忆，是我一生记忆中感觉最清晰最鲜嫩如初的部分。只要我一想到三里桥，那一街的人物便在我脑子里活起来。

我读这一条街，从出生一直读到九岁，这直接影响到我对整个世界的最初认识框架的建立，不管这种框架是丰富的或是局限的，这都不可以改变。我无法选择我的出生地，就像生命无法选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