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丨十三号前锋(11)

2016-12-27 11:54:09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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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号前锋

作者丨姜贻斌

11

自从左撇子冯师傅死了之后,处于鼎盛时期的矿球队开始出现衰落之势,张师傅一被抓走,便加速了这种衰落。张师傅被整得很惨,启明他们几乎每天斗他,将张师傅像牵猴子一样地游来游去。最为残酷的是,在全矿的一次大型游行集会中,矿球队的人要通通参加,而那些被捆起来的牛鬼蛇神里,就有张师傅。冬秀为此还去找了她那个当副主任的亲戚,要他放人,说张师傅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她亲戚说,放他可以呀,那我就得被抓进去。冬秀算是尽了力了。她也没有责怪十三号他们那天为什么没有去为张师傅说话,她似乎很是理解他们。

张师傅已经被折磨得不像一个人样了,遍身是伤,胡子老深,头发被剪得像一堆乱茅草,他而且是在游行中唯一不准穿鞋子的,那时的柏油路已被太阳晒得冒出了油,咕咕地像开水一样沸腾着,可怜的张师傅就像是一只身处热水之中的麻蝈,跳来跳去。仅仅只有几天,我们就再也无法在他身上看到那个生龙活虎像麻蝈起跳唰地就是两分的张师傅了,他突然瘦得像是一只被薰干的麻蝈,我们再也听不到他那种气势逼人的叫喊声了。

启明那伙人走在张师傅的旁边,不时地对他呵斥,同时脸上布满着嘲笑。

我们没有勇气跟着去看,那样太残酷了,我们只是躲在办公楼的大门后面偷偷地看了一眼,心里只想大哭一场。十三号他们经过我们的面前时,我看见他们都低着脑壳,有气无力地喊着口号,那一只只手举起来,就像是得了软骨病。这当然是一种消极的表现,但他们谁也不敢逃避这次游行,平时在他们身上体现出的那种勇敢和勇猛已经荡然无存,他们像一个个被阉掉了的太监。

张师傅后来被判了刑,我们从布告中看到他被判了二十年。

公审大会是放在矿里开的,开过之后,十三号他们那天躲着喝闷酒,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然后一个个都大哭起来,摔东西骂娘,然后就大口大口地呕吐。我们和冬秀是在散会之后寻找十三号他们的,到处找也找不着,最后是在矿区附近的一个农民家里找到的。看见他们那种醉态,我们都禁不住哭了起来。我们边哭边给他们喂茶,抹嘴巴,清扫那些污秽。

十三号醉得格外厉害,哭了笑,笑了唱,唱了跳,而且不停地胡言乱语,说他是世界上最没有卵用的男人,说他要出家当和尚,说是他害死了左撇子,是他害得张麻蝈判了刑,又说是他爸爸害了他,说要去上吊去投河去吞老鼠药去撞汽车,一脸泪光。

冬秀泪水汪汪,一边招呼他,一边轻轻地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这样子你自己吃亏。

十三号那天真是醉蠢了,他后来总是要抱着冬秀,他说,冬秀,我们睡觉觉,我们睡觉觉。像是一个父亲在抱着小女。

冬秀默默地流着泪,让他那样抱着,一起倒在床上,一手拍打着十三号的背,安慰地说,好好,我们睡觉觉。又像是一个母亲在哄着自己的孩子。

我们每人招呼一个,我们居然是那样地懂事,那样地善解人意。

那天,我们和冬秀很晚了才回家,十三号他们都醉晕晕地睡去了。在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有一声声的叹息地夜空中隐隐约约地回响。

那些贴在矿区的布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事情,不到一天,唯独张孝成的名字就莫明其妙地被人挖去了。人们不晓得这究竟是谁挖的,但是我从伙伴们和冬秀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神光。

尽管张师傅被抓去坐桶子(湖南方言:坐牢)去了,启明想进矿球队的目的还是没有达到。十三号愤慨地说,如果说让那小子进球队,那我们都退出来,老子这辈子不打球了。卫连长咬牙切齿地说,要是依了老子以前的脾气,非打那小子掐死不可。启明也许是害怕人家打他,后来连球赛也不来看了。平时就是看见矿球队的人在路上走,他便像小偷似地赶紧溜开了。

矿球队接连失去两员大将,真是元气大伤,无论十三号卫连长王长子三人想怎样的卖老命,但总是输多赢少。外出打球,每次回来,也是垂头丧气的一个个,往日那种春风得意一路凯旋的风光已是不复存在了。而且十三号有一个最大的反常,那就是不再给冬秀带东西回来了,他好像是忘记了这件事,好像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件事,他总是一下车就满面忧郁地回到自己的宿舍里去了,好像有点害怕见到谁似的。

冬秀真是一个不错的人,从来不责怪他。我们喊冬秀一起去他的宿舍找他谈谈,他不是默默不语一个劲地抽烟,就是干脆把门关得紧紧的,任我们怎么喊,他也不开门,他装着不在屋里,其实我们晓得他哪里也没去。冬秀有时火来了,猛地朝门砰砰地踢几脚,然后手一挥,生气地对我们说,走!

(未完待续)


(原载《大家》2002年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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