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丨十三号前锋(9)

2016-12-27 11:48:57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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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号前锋

作者丨姜贻斌

9

我们以为冒伢子这一下起码半个月起不了床铺,哪晓得他在床铺上只睡了三天就起来了。我们都很高兴,说没事了吧?冒伢子甩手甩脚地,又拍了拍胸脯,说,老子二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我们都哈哈地笑起来。

冒伢子这时咬牙切齿地说,有机会还要搞他一家伙。

我们都表示同意。

从那以后,我们和矿球队的人基本上不理睬启明那伙人了,连冬秀也不理启明他们了。冬秀说,我早就不喜欢这些人的,宝里宝气的,还想进矿球队,那副鬼样子,莫丢了矿里的丑。但是十三号后来还是把我们狠狠地骂了一顿,他说,你们真是蠢得像猪哩,我早就劝过你们,你们却不听,冒伢子不是白挨一顿打?要是真的打断了哪里,那不就害了一世?我警告你们,再也不要搞了,听见了没有?我们都低着头,嗯嗯地应着。不过,我还是不无担忧地说,恐怕他们会图报复的。十三号说,他敢?他说这句话时,也好像不是那么很自信。

我们那一向总是隐隐约约地有一种预感,像启明这种人是不会甘心罢休的,他会暂时忍受着这股屌气,一旦有了什么机会,更加会变本加厉地进行报复。我们几个人还多次交流过这种预感。我们而且还老是喜欢对十三号说这句话,我们常常是三不三就来一句,你们要注意啊。这经常弄得十三号有点莫名其妙。十三号疑惑地看着我们,又用手一个个地摸着我们的脑壳说,你们刚才说什么?我们说,你们要注意啊。他却不以为然地嘿嘿地笑起来,他这时又是很自信地举起一只拳头,在空中挥动了两下,说,我们要注意什么?哪个家伙敢来搞我们的路子,我们就敲烂他的狗脑壳。他好像根本不在意我们说的话。我们觉得他这个人的确很不错,但就是太大意了。俗话说,童言无忌。那么就是说,我们说的话在很大的程度上是真实的,可惜的是十三号并没有把我们的话放在心上。

我们也曾经对球队其他的人说过,可是在这些人当中,谁也没有把我们的话放在心上。唯有冬秀一个人好像还听了进去,我们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总是神情专注地点点头,说,我懂你们的意思。我们认为这与她是一个女性有关,女性一般地来说,要比男的细腻一些。

其实,在细腻这个问题上,我们发现十三号其实也很有细腻的一面,而且是非同一般的细腻。他每次从外面打球回来,总是要给冬秀带一点东西。比如说,小手帕啦香皂啦甘油啦,或者是雪花膏啦网鞋啦,等等等等。这些东西在当时来说,无疑都还是一种中等偏上的侈奢品。再打个比方,那时候我们不管是洗澡还是洗衣,一律都是用的肥皂,马头肥皂算是当时最为著名的肥皂,但为了省钱,许多人去买那种民间熬出来的像得了水肿病似的很不耐用的肥皂,有几个人舍得用香皂洗呢?

十三号从来不回避我们,总是当着我们的面把带回来的东西送给冬秀。冬秀非常高兴,咧开嘴巴笑。她每次接下那些东西,却首先让我们轮流欣赏一番,等我们欣赏完了之后,她再乐滋滋地放在手里看来看去,然后就对十三号说,又让你破费了。

破费这个词,我们就是第一次从冬秀那里听到的。所以现在我一说起这个词,或是听人家说这个词,我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冬秀来。

十三号的确很细腻,他每回买的东西不一样。我们后来经过集体观察,才惊讶地注意到他原来是将这些东西(共计有十三种)按顺序轮换来买的,发现他居然没有一次买错过,于是我们怀疑他是将这些东西一一记在本子上的,不然他又哪里来的这么好的记性呢?可惜的是,他就是不把我们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由于我们相处很随便,有一回,当着十三号和冬秀的面,我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你俩好像两口子的。除了件件之外,冒伢子他们也接着说,正是的正是的。

当时十三号哈哈大笑起来,那颗镶金的牙齿闪闪地发光,他把脑壳仰得高高的,那笑声就箭直地朝天上飚去,好像快要飚到太阳那里了。

冬秀则绯红了一脸,低下头,嗔笑着对我骂道,三伢子,你发宝气了?

我却煞有其事地说,是真的。

我的伙伴们也说,是真的。

这时,十三号重重地一掌打在我的脑壳上,然后像唱山歌一样地唱了起来:

老三老三,

屁股焦干,

浇点水渍,

好和煤炭。

然后,冬秀也跟着唱了起来,再然后,我们也加入了这个大合唱,我们开心地反反复复地唱,一点也不觉得枯燥。我们唱得满头大汗,我们唱得嗓子嘶哑,我们唱得口干舌焦,我们唱得无限轻松,直至唱得精疲力竭。我们这种纯属于民间的不合时宜的歌唱,在当时是多么地罕见啊。

那天,十三号显得格外的高兴,可以说,自从冯师傅死了之后,很久以来,十三号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快乐。他那天大方地拿出了五块钱,要我们买糖粒子吃,我们便买了一堆红薯糖。十三号和冬秀跟我们一起津津有味地大嚼着。然后,十三号又给我们讲了许多的笑话,然后又拿扑克玩魔术,逗得我们一惊一惊的。

我们一直要求他告诉我们那些魔术是怎么玩的,他总是笑眯眯地不肯说。他说,如果我说了出来,那我以后靠什么吃饭啊?

我们那一下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了,便问他要不要买包烟来抽,以便表演表演他吐烟圈的拿手好戏。谁料他一听,脸色立即阴沉下来,半天不说话,后来才忧郁地说,你们又不是不晓得,我不是戒了烟的么?

我们晓得失言了,这肯定勾起了他对冯师傅的思念,于是再也不敢提要他表演吐烟圈的事了。

其实,我们也很怀念冯师傅,每回望着那副崭新的球架子,我们不免感慨万千,冯师傅打了这么多年的球,最终也没有看到矿里的球场已经换了崭新的球架子,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副新的球架子居然是他用宝贵的生命换来的。为此,我们都十分痛恨冬秀的那个狗亲戚,当然这并不迁怒于冬秀,我们的爱憎是极为分明的。

有一天,由建国提议(他是唯一画点画的人),我们动手在球场上画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十分夸张的漫画,那个男人是赤身裸体的,所以还给他画上了一个大屌屌,上面长了许多的毛。然后每人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把它当作一柄长刀,满怀深仇大恨,咬牙切齿地一下一下地朝那个屌人狠狠地砍去,我们边砍边大声唱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直至把他砍得七零八碎。球场上顿时扬起漫天的黄尘,连太阳也遮住了,太阳像没有洗澡一样,变得邋邋遢遢模糊不清了。

我们虽然是一身灰尘,一个个像洒满了黄色的颜料,似如是从另一个世界走来的人,但我们很是解气。我们虽然大口大口地吃进了许多的灰尘,但是,我们把一腔愤怒和仇恨全部发泄了出来。然后,我们静静地坐在那个球架子下面,呆呆地望着冯师傅曾经躺过的那个地方。

高高飘荡的灰尘徐徐地向地面落下来。

我们那天接着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我们告诉了十三号,说我们把冬秀的那个狗亲戚杀死了。

十三号一听,顿时惊慌起来,说,你们这是为什么?

我们见他这副样子,都使劲地忍住笑,咬牙切齿地说,是他把冯师傅害死的。

十三号说,那你们也不能把他杀死啊。他非常紧张,脸色大变,浑身有些哆嗦,说,你们把他杀在哪里?你们这下可闯了大祸了。

我们装着很紧张的样子说,在球场上。

他说,快带我去看看。

于是,我们带他来到了球场上,他惊惶失措地四处扫视,说,怎么没有看见?

我们就说,那你眼睛有问题。

十三号这时十分认真地把一根指头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你们说我的眼睛有问题?老子一点五的眼睛有问题?

望着他那过分紧张的样子,这时我们再也忍不住了,一个个前合后仰地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又大声反复地唱道,哄起哄起,屁股肿起。

但是他还是有点迷惘地看着我们,说,你们到底搞些什么名堂?

我们指着地上被划得稀烂的漫画,说,我们是真的把他杀了。

他这才哦地恍然大悟,笑了起来,你们这些鬼崽子,居然哄起我来了。又很认真地叮嘱道,今后这种玩笑莫乱开啊,搞得不好真的会出事。

(未完待续)


(原载《大家》2002年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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