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丨十三号前锋(6)

2016-12-27 11:26:18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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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号前锋

作者丨姜贻斌

6

冬秀每次从家里出来,总是要带一些已经剪成了小三角形的刮红薯片,或是生的,或是油炸的。这是她爸爸做的,在矿里,那堪称一绝,又白又薄又不开坼,矿里任何人都没有他做得好,听说她爸爸还会采草药。冬秀是大方人,见人都有吃的,但我们发现她总要多给几块给十三号,而且第一个给他,而且要求十三号先把手洗了。十三号有时嫌麻烦,说算了吧。冬秀倒也干脆,说那你就别吃了。硬是逼着十三号去洗手。对于其他的人,她没有提出这个要求。球队的人都不见怪,我们当然更不见怪,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认为这是非常自然的,更何况我们家里的刮红薯片拿不出手呢,我们的妈妈都做不出冬秀爸爸那样优质的刮红薯片来。但她从不主动拿给启明那伙人吃,不过启明他们也脸皮厚,嘻皮笑脸地伸出手说,冬秀,散两片尝尝。冬秀这才毫无表情地拿给他们。

我们和冬秀都没有跟矿球队出去过,后来终于出去了一次。

那次是去红卫煤矿比赛,红卫离我们不太远,四十几里,当天可以来回,我们和冬秀向十三号提出来,要跟他们一起去,十三号于是对领队的上麻子说,他们去一下没关系,反正打了球就回来,也可以给我们当啦啦队嘛。上麻子看上去是一个很凶的人,一脸的麻粒粒,但是比较好说话,尤其像十三号这样的角色一开口,他立即答应,说没问题。我们和冬秀一听当时就欢呼起来,要晓得这是我们第一次坐车跟矿球队出去呵,而且没有启明那一伙人跟着。

冬秀那天用尼龙网袋子兜了一袋子油炸刮红薯片,是用报纸包着的,油渍浸过了报纸,有一种灰色的油亮。

我们那天显得格外激动,从一上车开始,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歇,像一群山麻雀,马上就要飞向天空一样。冬秀也是一脸的笑,她紧捱着十三号,伏在栏杆上,和十三号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风把她的短发吹了起来,一飘一飘,像一束散开的绸缎。矿球队的其他人显然是对这种外出比赛经历多了,所以不怎么太激动,再就是红卫煤矿的球队没什么名气,打他们不在话下,所以球队出发之前,连个赛前会都没有开,很有些轻视对方。他们偶尔反过脑壳看我们一眼,见我们快活得像一匹匹骡子似的,便咧开嘴巴笑一下。他们那宽松的球服,迎风的那一面,绷得紧紧的,背风的那一面,却像多余的,一荡一荡的。

那天的天气也真是不错,太阳不大不小,有时还飘来一团白云,遮住了太阳,若是在白天打球,这样的天气无疑是最为理想的。那正是双抢季节,田野里是金黄和翠绿的交错,许多的禾把子零零落落地站在田里或田埂上,像一个个裸体的人,而那些弯腰勾背的农民伯伯倒像是一只只忙碌的蚂蚁。远处的山山岭岭是一片深绿,像成熟的男人一样,深不可测,有的在阳光下晒着,有的则阴阴的,分界线十分鲜明。

柏油路像一条黑色的弯弯扭扭的大蛇,开始有点冒汗了,车轮压在上面,发出一种滋滋的像糯米一样的粘响声。我们没有感觉到那是夏天,我们觉得是春天,而且春风扑面。不晓得是哪个起的头,全车的人开始唱起歌来,唱的是《我们走在大路上》,我们几个细把戏也撕开喉咙唱。唱着唱着,车子这时突然刹住了,有人尖叫起来,轮子掉啦!歌声突然像被利刀一下切断了,我们只见一只轮子歪歪斜斜地滚动着,最后倒在了马路边上。

我们都下了车,心里有点后怕,冒伢子跑过去把轮子滚了回来,然后我们都围着司机,看他上轮子。左撇子冯师傅说,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十三号皱起眉头说,我们坐这部车子出去多少回了,也没有碰到掉轮子,怕是出鬼了。正在弯腰上轮子的司机也说,真是出鬼了。

去红卫煤矿似乎是一个不祥的预兆,一是轮子突然飞走了,二是那场球打得十分窝囊。本来是根本不在话下的,可是我们总是不进球,连十三号那漂亮的反身篮也不管用了,他投的好多球看看要进去了,谁晓得那球在篮筐上悠闲地转几圈之后,居然又厚着脸皮转出来了,硬是不肯进去,气得我们和冬秀在下面捶胸打背跺脚骂娘,如果不是十三号提出下半场采取人盯人的战术,我们必输无疑。到哨子吹响全场结束时,我们仅仅只赢了两分,好歹保住了一点面子。

人家很客气,请我们吃了中饭,吃完饭,我们就回家。一路上,大家一声不吭,或者沮丧地说今天打了一场这样的卵球。十三号一直没有说话,皱着眉头,那样子很不痛快,左撇子开烟给他,他也不要,说不太想抽。他又说,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似乎要出什么事情。左撇子说,不会的,你不要去想那么多。我们便劝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赢了球嘛。又说,他们那个球场哪里像个球场,比我们的差好远,那篮板大约是前五百年的,稀烂的,他们天天打,打习惯了。冬秀也说,赢了就要得,下回喊他们来矿里打一场,要输得他们脱裤子。冬秀这句话终于把大家逗得笑了起来。

直到这时,大家的情绪才好了一点。冬秀于是把刮红薯片拿了出来,说,来来来,嚼几口。炸得金黄金黄的刮红薯片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真的像黄金一样。

(未完待续)


(原载《大家》2002年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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